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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彼岸花开-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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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和厨房说一声,小少爷怕是中暑了。」凌琰这时也镇静了下来,出去唤过一个丫鬟,「让他们准备些祛暑的吃食,再叫两个人进来收拾一下。」
这时,隶祀已经止了吐,应该说是已经吐不出什么东西了,正脱了力地躺在榻子上,泠允正在收拾着,见丫鬟们进来,也就让开了。
「你照顾着,我去和老爷说一下,看看情况要不要叫大夫?」递过帕子,泠允对凌琰嘱咐道。
「我看大抵是中暑了,等会刮刮痧,吃些祛暑的东西,过几日应该就能好的。」接过了泠允手中的帕子,凌琰把隶祀从榻上扶到床上,「还不到夏至就中暑,这个夏天他可要过得辛苦了。」
「嗯……那我晚一些再过来。」

当凌琰端着盛了清水的小碗,在隶祀床边坐下时,被头晕折腾得几乎没了力气的隶祀,挣扎着翻了身,脱了衣服乖乖趴好,身体却不自觉微微地颤抖,背部的肌肉亦绷得非常紧张。
隶祀怕痛,但更怕被动地被别人接触,或者可以称之为敏感,这一点凌琰很清楚。
他安抚似地顺了顺隶祀披散的发,拿着瓷勺子,沾上些水帮他刮痧。
凌琰的力道有些重,忍了几下之后,隶祀不禁低叫出了声,却感觉不到对方的动作有丝毫减轻,气道:「轻点啊……刮痧不是刮皮!」
「忍一忍,不用力刮没有用的。」话虽这么说,但看着隶祀白皙的背部被刮得一片一片红斑,凌琰也有些不忍心。
况且,那红色还不是痧气的颜色,只是被用力地刮后所出现的颜色……难道不是中暑?凌琰也不是太明白,再试了几下,也没有刮出痧气,于是只能放弃。
「都刮出来了,睡一觉起来就会舒服多了。」凌琰低声安慰道,帮隶祀把衣服穿好,隶祀漫应了声,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凌琰帮他整了整薄毯,离开了房间。

此时刚到酉时过半,家奴正忙着点灯。
远处的廊子里有一人提着灯笼,正往寒笛轩来,凌琰瞧不出是谁?就在院子门口等着,待人走近了,才看出是泠允。
「隶祀有好些吗?」泠允不待停下,就已急着问出了口。
「似乎不是中暑,痧气一点也刮不出。」凌琰侧身请泠允进了院子,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
「我和老爷说过了,他似乎还有些事,说是明天再过来。」说完,泠允又想了想,「要不先让奕楠来看看?」
「今天也不早了,既然爷爷明天就会过来,不好麻烦再三叔走一趟……」凌琰沉吟道,泠允点点头,「也好。你也早些准备休息吧。今天也闹腾了这么久。」

送走了泠允,凌琰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点了蜡烛看了会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早早地上床睡觉,翻来覆去了大半个时辰,还是睡不着,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堵了,慌得很,打坐调息也不管用,干脆起身披了衣服,去隶祀那里看看。
隶祀还在睡,应该说睡得非常得沉。
凌琰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去,见隶祀睡得挺好的,也就稍稍放宽了心,转身刚想出去,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隶祀的鼻息比平日里都重,不仅重而且急促,像是透不过气来一般。
凌琰急忙过去握住隶祀的手,发现隶祀的手心湿了一片。
「隶祀?隶祀——」凌琰轻轻摇着隶祀,想要把他叫起来。
似乎是听到了凌琰的声音,隶祀的嘴巴一张一合地发出了些模糊的音节,只是任凭凌琰怎么仔细听辨,都不明白。
正当凌琰还在思考着怎么把隶祀叫起来的时候,隶祀却突然醒了,很迷茫地看着一边的凌琰。
「黑漆漆的都怎么都不点蜡烛?」隶祀揉了揉眼睛,问道。
「你刚睡着……我现在去点。」
蜡烛光幽幽的,凌琰将它移到床边。黄色光下,能清楚地看到隶祀脸上的一层薄汗,连身上的衣服也湿了。
「做恶梦了?」凌琰试探着开了口,「头还晕吗?」
隶祀微微摇了摇脑袋,「似乎不太晕了,看来刮痧还是有用的,凌琰……」
说到这里,隶祀突然停下来,眼神迷离地看着窗外,「凌琰,你想家吗?我是说,你原来的那个家……」
如此突然的问题,凌琰也是一愣,他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
他被带到夏阳家的时候只有五岁,记事起印象里就只有夏阳家,从前的那个家,他已经回忆不出是什么样子?
「不想,你怎么问这个?」凌琰定定地注视着隶祀,却见他苦笑着搔了搔鼻心,「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凌琰摸了摸隶祀的头,取了干净帕子,帮隶祀擦去身上的汗水,又替他换了身衣服。
「睡吧,我陪着你。」

凌琰回去睡时,已经过了三更,第二日向来早起的他,不知怎么的就睡到了辰时。按之前的吩咐,没有家奴去叫隶祀起来,凌琰梳洗后便去看隶祀。
隶祀还在睡,和昨夜一样睡得非常不安,就如被人一直追赶着,怎么逃都逃不掉一样。凌琰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试着叫隶祀起来,尝试了很久,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隶祀不仅没有醒,还说起了胡话,凌琰见事非寻常,让家奴马上去请夏阳乐正过来,自己则取了湿毛巾,给隶祀擦去脸上细密的汗水。
夏阳乐正没一会就来了。
「我们都疏忽了啊。隶祀不是中了暑,是中了诅咒。」仔细观察了一下隶祀的情况,又听了凌琰的描述后,乐正缓缓说道:「我们都以为没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诅咒夏阳府的人,结果……」
「既然知道了原因,那么只要把诅咒的人找出来,破了诅咒就可以了。」夏阳奕楠也听到了消息,和泠允一起赶了过来。
夏阳乐正点了点头,「正是这样,老三,有线索吗?」
「有,昨夜观察天相,在西侧有什么东西正不停地吸收着怨气。其中,忻和镇有一股怨气特别浓郁。」夏阳奕楠说完,扫了凌琰一眼,「那是你的家乡吧。」
「是的,三叔。」
夏阳奕楠目光一沉,「明白该怎么做吗?」
「明白。」凌琰答得很坚定,夏阳奕楠听到答案后,微微笑了,「隶祀我们会照顾,不用记挂。」

凌琰一言不发地回房间整理了行李,又去看了看隶祀。门口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他将一路往忻和镇去。
「你只要调查就行了。」泠允送他到门口,嘱咐着:「这几日府里人手不足,过几天应该就会有人去,你毕竟不是灵媒不要逞强,明白吗?」
上了马车,凌琰闭目靠着,以往都是和隶祀一起坐车出门,而现在只有他一人。他想起隶祀昨夜问他的问题,他知道隶祀一定是梦见了什么?灵媒的梦往往有不同的意义,只可惜,隶祀无法告诉他。
忻和镇会有什么在等着他?会发生什么?都不是他能预知的,他只希望能找到诅咒的源头,这是他如今,唯一能为隶祀做的。

忻和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处于内陆比不得近海的绍陵繁华,但由于是交通要道,各地商贩来来往往,不同的商品不同的口音,倒是非常的热闹。
商旅多客栈也多,凌琰进了忻和镇后,就寻了家客栈住下,到了晚饭时间,依着伙计的指点,到了镇子里最出名的酒楼——浅金扉。
那个伙计是个淳朴人,告诉凌琰「虽然自家客栈的饭菜也很可口,但浅金扉的大厨,能做各种菜系的佳肴,外地的客人都会去开开眼、尝尝鲜。」
浅金扉在忻和镇中心大街上,凌琰到的时候,店里已经坐满了客人。
凌琰在二楼大厅寻了个位子坐下,随意点了几个小菜。酒楼,向来是消息最多的地方,客人们一边吃一边聊天,各种消息都能打听到。
而来到浅金扉的外乡人,最关心的是忻和镇十四年前被选中送入夏阳家的那个孩子,纷纷向本地人打听。
夏阳家是灵媒世家,上为朝廷、下为百姓都出过不少力气,再加上处理的都是一些鬼怪之事,那份神秘的色彩更让人感兴趣。
按夏阳家的规矩,每个有灵力的子嗣满一岁时,就要由族长为他卜卦,推算出最合适的守侍,有时算出的是尚在母亲腹中的胎儿,待一降生,就会被接入夏阳家抚养长大。
好比泠允,就是一出生就被抱了回来,因此他对他的亲生父母没有一点印象,而凌琰入府的时候则是五岁,所有的记忆同样都是那么模糊。
这十四年里,凌琰很少离开绍陵,他从不知道外面的人,对夏阳家竟是这么的好奇,也许是因为外乡人,很少有机会接触到夏阳家的人吧。
「那个孩子就是我们凌大人的独子。」一名酒客大声喳呼:「我听从前在县衙里干活的兄弟提过,凌少爷很安静,不跟别的孩子一般淘气,听话得很。」
凌琰看了看周围的客人,自己倒了杯酒,浅浅抿上一口。
他看似毫无兴趣,实际上很认真地听着四周的对白,那些关于他的、关于夏阳家的点点滴滴。
「凌少爷是县令的独子,那他还真舍得!」
「舍不得又怎么样?朝廷那是有律法的,夏阳家选中的孩子,都要送过去的。」那名酒客哼嗤,「县令是个官,能干违法的事吗?凌夫人快三十岁了才得这么一个孩子,当时是哭得死去活来,还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此时坐在中间的一个大汉,拍着桌子吼道:「俺家娃娃还不中呢,要是中,俺就送去,夏阳家好吃、好喝的,比跟着俺强。」
哼了一声,大汉撇嘴,「谁不知道,选进去的娃娃那是跟着少爷们过的,少爷吃啥娃娃就吃啥,不会亏了去的。凌少爷是跟着那个银发的吧?那可是一等一的好差事!」
「话是这么说,可就一孩子……说起来也是沈员外不开窍,从小订的娃娃亲,还非要凌大人得了功名,才肯把女儿嫁过去,等凌大人做了个县令,凌夫人都二十七、八了,好不容易有了个孩子,送过去以后又不让去看。」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这凌夫人和她爹沈员外一样,有些事情顶真得要命。天天以泪洗面,这些年才好些,常去庙里求菩萨让儿子回家来,看了就让人难受哦。」
凌琰一直在喝自己的酒,就仿佛他们谈论的不是自己一般,然而他心里也知道,他的心情很复杂,只有靠一杯一杯的酒才能压抑。
他想起隶祀问他的问题,他那时回答的是不想,而现在他突然明白,不是不想,是根本想不起来。
站在忻和的土地上,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家」——县府要往哪里走?就算在街上与父母擦肩,他也认不出来。说到亲人、说到父母,他的记忆里,就是夏阳府的每一个人。那个为他哭得肝肠寸断的娘的形象,比起隶祀深居简出的母亲,模糊太多了。
别人的谈论里,他还是县府的凌少爷,那个五岁时,由父亲带着上了夏阳家派来的马车的凌少爷,可事实上,早已没有那位凌少爷了,如今的他,姓夏阳名凌琰。
在世人的眼中,能被选进夏阳家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无奈。他的母亲,最大的悲哀是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
对于他来说,这一切他都无法体会,被管事领着进夏阳家的那一天,他见到了那个他将保护一生的人。
银色的头发太长,沉甸甸地盘在脑后,重得粉净的孩子几乎站不住,可他还是张开双臂,摇摇晃晃地向他走过来。
看着那快要跌倒的孩子,凌琰跑过去将他扶住,然后他看到那孩子笑了,很甜、很甜,让他永远都忘不了的笑容,纯净天真。
他咿咿呀呀地想说些什么?凌琰根本听不懂,就在这时,那孩子突然在他的脸上轻轻啄了一口,随即又笑开了。
后来,他知道那孩子叫隶祀。往后的每一天、每一天,他们都会一起渡过,再后来,他晓得隶祀那时口中念的,就是「凌琰」两个音,虽然是那么的含糊不清。
在这十四年里,没有荣耀没有无奈,虽然离开了家,虽然失去了父母的疼爱,但能这般陪伴着隶祀长大,对凌琰而言,已是最大的幸福和满足。
隶祀的调皮捣蛋、古灵精怪,让童年枯燥的练功、开眼,增了很多乐趣,不知什么时候起,凌琰就已认定不管将来隶祀爱上谁?娶了谁?他都会这么心甘情愿守护他一辈子。
酒楼里的客人还在不停地讨论着,凌琰却不想再听下去,结了帐慢慢向客栈走。

路上的人不多,迎面而来的轿子是那么得显眼。凌琰没有特意避开,只是从轿子边擦身走过。
忽然听到那轿子落地的声音,凌琰停下步子,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帘子掀开钻出来一个妇人,对着他细细地看,最后竟生生落下了泪。
那妇人犹豫着,不远的距离,她一步一步走了很久,到了凌琰跟前,她颤抖地抬起手,想抚摸凌琰的脸庞,但最终还是将手合在了凌琰的手上。
「琰儿,是娘啊……」良久,她哽咽着,带着哭腔的声音泣诉,「你不认识娘了吗?」

忻和镇的县衙府,在镇子的北边,府西侧的边门能一直通到内院。
等凌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小时候住的屋子里了。当泪眼婆娑的亲生母亲对他说「琰儿,跟娘回家」时,他根本无法拒绝。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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