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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千里起解 by 未夕-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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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一点了,以诚在火车站的候车厅找了整整五个小时。 
 
他找不到千越,他只好回了家,他得回去歇歇脚,把事交待一下,然后,去找千越。以诚苦笑着想,越越这孩子,脚程可真好啊,也真是会躲人啊。可是,以诚想,会躲的人也躲不过铁了死要找到他的人啊。 
 
以诚的步子灌了铅似的,一步一步地挨上楼。到了四楼,开始有昏黄的光洒下来,越往上,那光亮越是鲜明。 
 
以诚看见,他的门头的灯开着。 
 
以诚看见,他家的门还是锁的好好的。 
 
以诚还看见,门口,坐着一个人。 
 
穿着蓝色的外套,脚边放着一个背包,还是上次以诚说要带他回吉林看雾松,特地给他买的。 
 
以诚愣一下,接着冲过去冲着他说:“你你你你……你,我我我我……我告诉你,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老实人要是火起来,……你你你……你下次再……再跑……试试看!” 
 
千越坐着不动,看着这急了的老实人,急速吞咽的喉节,眼睛真如同白兔一般赤红了,抖得几不成调的声音,完全没有威胁力。千越说:“好,以后,我再不敢跑了。” 
 
他的脸上慢慢地浮出一个笑容,是黑夜廊下绽放的昙。 
 
是以诚嘿嘿嘿笑了起来,“怕了吧。”眼泪刷地掉了下来。 
 
千越说,“哎,你这副样子,真难看。快开门进家吧,让人看见。” 
 
以诚说:“哦。你……你快起来,这么凉,还坐地上。” 
 
千越说:“脚麻了,你拉我一下。” 
 
以诚把他拉起来,打开门,两个人几乎是扑进去的,咚地一声撞在门上,千越的背被撞得生痛,以诚把他的头摁在怀里,大手垫在他后背,“撞痛了吗?”他说。 
 
千越闷声闷气地说,“嗯。我活该。” 
 
 
 
晚上,两人并排躺在床上,周身均是紧绷之后放松下来的疲累,只想摊开了手脚,让身体的每一寸都贴在柔软的床上,你的身边有我,我的身边有你,那一份安妥与满足,把劳累的身体激得更为软弱。 
 
以诚过了许久,才轻轻地发问:“怎么又能想到回来呢?” 
 
千越的声音微不可闻,如同叹息,“想想,两个大男人,就不要玩儿我跑你追,我藏你找的把戏了。玩过两次也够了。就回来了。再说,叫我,到哪里,再找象你这么个老实人去?” 
 
以诚略低下头,在千越的唇边亲了一下。然后,变得有点儿呆愣愣地,说:“越越,你是甜的。” 
 
千越反肘撞了他一下,又笑着转过头来,张开嘴,舌头上躺着一块儿糖。 
 
以诚说,“哦,还象小时候似的,含着糖睡觉。那牙痛的滋味,都了忘了?” 
 
千越说,“哎,忘了。” 
 
以诚说,“好。以前的那些苦的痛的滋味,都忘了吧。” 
 
就算前面的路再难走,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好太多了。 
 
千越把自己的手与以诚的扣在一起,说:好。 
 
以诚慢慢地把他的手送到嘴边去,一人手指一个手指地吻过去。 
 
两个人居然就这么都睡过去了。 
 
 
 
 
 
38 
 
那以后,以诚的哥姐又找过千越一次。 
 
千越只咬紧了牙关,不肯说离开或是分手的话。 
 
按以刚的话来说,他是吃了称砣铁了心了。 
 
千越想,真是的,长这么大,还没这么坚持过呢。 
 
千越一直是个容易放弃的小孩, 小时候,做不出来题, 就不做,从来没有想到过什么有志者事竞成,当不当得上三好生,成绩排第几全不在意,妈妈说他象是属猫的,只要有一方窄窄的地儿可以晒晒太阳就心满意足。 
 
啊,我不过是一个得过且过的人,千越想,神啊,请放我们一条生路。 
 
只是如今的这种坚韧从何而来呢?每当想到这个,千越会回过头去看以诚,以诚这些天瘦了不少,神情却越见温和,下了班就大包小包地买回来做饭,千越微笑着说,“每天做这么多,两个人吃不了太浪费。” 
 
以诚说,“所以呀,不想浪费的话,多吃一点儿。” 
 
千越趴在他肩头摇晃着说:“你把我养肥了想干嘛?杀来吃?” 
 
以诚说:“那可舍不得。”以诚反身抱住千越,“真是舍不得你。”居然就湿了眼睛。 
 
千越静静地俯在他肩头,这许多天的委屈,听过的许多许多伤人的话,好象都不那么刺似地梗在心头了,千越轻轻地笑,“说的生离死别似的,舍不得我就一辈子在一块儿呗,给我做一辈子的饭。” 
 
以诚紧紧地抱着他,脸上笑着,泪却流了满脸。不想给千越看到,大手抹了脸,一下又一下。 
 
千越捏捏他的肩说,“是以诚,来,听我说一句名言,‘你看天上的飞鸟,也不种也不收,上天尚且看顾他们,你们人类为什么要担忧呢?’” 
 
以诚呵呵地笑起来。 
 
小时候,以诚喜欢收集名人名言,满满地记在一个小本子里,千越写作文遇到瓶颈的时候,就会问他借来抄上一段。 
 
越越啊,从来都是以诚力量的来源,只是千越他不知道,他便知道了,他也不说。还象小孩子一样一味着赖着他,以他的柔软,给他刚强。 
 
 
 
父亲终于知道了以诚和千越的事。 
 
以诚又被叫回家了。 
 
回来的时候比上一次更晚。 
 
以诚说,“越越,就知道你不会睡。快去睡,胖子不是吃出来的,都是睡出来的。” 
 
千越绕到他身后,搂搂他的腰说,“就睡了,你也快睡吧。” 
 
忽然凑过去仔细地在他耳边身畔嗅一嗅,问道:“以诚哥,你哪里伤着了?” 
 
以诚把他拉到身前,“我哪里都没伤着。” 
 
千越说,“你身上有药的味道。” 
 
以诚抬起胳膊闻一闻笑着说:“哪里会?” 
 
千越说,“是以诚,我只说你身上有药味,又没说是胳膊上,你呀你呀,笨到撒谎也不会。” 
 
千越拉起以诚的右手的衣袖,胳膊上缠了厚厚的纱布,隐隐有血透出来。 
 
以诚的父亲听了儿子的事情把以诚叫回家,严厉地要求他与千越断绝关系,以诚拒绝了。暴怒的老人拿起菜刀就砍过来,以诚用手挡了一下,在胳膊上划了寸许长的伤口,深可及骨。 
 
姐姐要陪以诚去医院,父亲坚决不许,以诚自己去了医院缝了伤口,又回公司换下了染了血的衣服才回来。 
 
千越说:“出门的时候穿的是蓝外套,回来变灰外套,是以诚,莫不是你背着我勾三搭四去了?” 
 
以诚哈哈笑起来,揽过千越道:“越越,别哭。伤口包得吓人,其实没什么,也不太痛。” 
 
以诚把额头与千越贴在一处,说:“越越,别担心,什么样的沟沟坎坎,咬牙坚持下来,没有过不去的道理。” 
 
千越说:“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瞒住我?做什么不跟我说?” 
 
以诚说:“越越,我不是成心瞒着你。只是,有些事,我能一个人担就担了。不想让你再……” 
 
千越说:“你把我当女人了吧?” 
 
以诚说:“越越,我不告诉你,不是因为把你当女人。” 
 
“那你当我是什么?” 
 
以诚说:“你呀,你是我眼睛里的苹果。” 
 
眼睛里的苹果。 
 
The apple of my eyes。 
 
以诚一直坚持跟千越学外语。前些日子,千越教过以诚这句话,告诉过他字面的意思和实际的引申的意思。 
 
许久以后,千越依然能清晰地记得,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始终就在他的眼前,仿佛伸出手去就能触碰到,仿佛下一秒就能成真,仿佛抓住了就永远不会远走。 
 
你是我眼睛里的苹果,千越现在想起来还是会不自觉地笑出来,那是那个有点木讷的老实人这辈子说过的最甜蜜的情话了吧。 
 
 
 
这事儿以后不久,以诚的母亲真的病倒了,住了有半个月的医院。以诚一直忙前忙后,夜里几乎都是他在陪床。 
 
千越偷偷去过医院两回,只站在病房楼下的角落里,也不敢上去。 
 
有一晚,以诚陪床,很晚的时候接到千越一个电话,问他有没有睡,问他累不累,问他明天能不能回家,似乎有许多许多的话,想在夜里这一通小心翼翼的电话里一一道来,说出来的,却不过是些淡的话,琐碎的话,从深切的思念的边缘怅然划过的话。 
 
如果以诚走到窗边,拉起窗帘的话,他会看到,千越站在角落里,站在夜寒露重的花丛间,看着他的窗口,但是千越始终没有让以诚知道。 
 
母亲出院的第二天,家里提出让父母搬到以诚这里来住,离鼓楼医近些,母亲的病还需要复诊。 
 
家里人,不再提到沈千越三个字。 
 
千越搬出了以诚的家。 
 
以诚替他找好了房子,帮他把东西收拾好。那一样一样的,曾经也是以诚给打的包,那时候,他是那么快乐地把越越接回来,以为可以长长久久地住下去呢。 
 
千越看着那两个大包一个大箱子,微笑着说:“来的时候就只一个包,忽然地就多出这么多的身外之物。” 
 
以诚蹲在他身前,拉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细细地捏,一边说:“越越,钢琴,我不给你搬走。我等着你回来弹给我听。越越,你要记得,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是咱们两人的家。你要记得哦!” 
 
千越胡鲁一下以诚短短的头发说,“我记得。” 
 
以诚替千越找好的房子,在三站路外。是一个新建的小区,小小的一套,一房一厅,倒是装修得挺齐整的,各样电器居然也都是全的。千越说,房租自己来付,以诚笑道:“成。你交给我好了。反正你不认识房主,我替你交。”然后他说了一个数,千越笑起来,“哦,我可是捡到便宜了。”以诚呵呵笑过。搬来的那一天,以诚执意替千越把一切都收拾好了才走,眼看着天黑下来,千越催了他好几次,以诚就只是不走。 
 
走的时候,千越把他送下楼,以诚又把他送回小区,到了第二趟,千越说什么也不走了。笑着说:“再送下去,可就天亮了。” 
 
黑暗里,以诚也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他笑起来时露出的一点瓷白的牙。 
 
以诚突然地凑上来,在千越的脸上重重地吻下去。 
 
那是他们第一次在室外接吻,四周全是暗色,但倒底是一个吻,与其他恋人们一样,约会结束分别时恋恋不舍的一个吻。 
 
 
 
第二天,千越发现有一份重要的稿子丢在了以诚那里,千越回去拿的时候,发现母亲居然已经过来了。打了个照面,彼此都愣了。 
 
好在当时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千起匆匆地拿了东西,跟母亲道了打扰就要出门。 
 
母亲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修长的身影,清秀端正的侧脸,那样的年青,那样的无害,那样的孤单,母亲突然说:“小沈,你要是个姑娘该多好。” 
 
千越怔了一下,是啊,如果他要是个姑娘该多好。 
 
一切的苦痛,只缘于他生错了性别。 
 
多么简单的错误,但谁能告诉我该如何纠正? 
 
千越低了头,轻声对母亲说:“对不起,对不起。” 
 
然后替她带上门,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父亲与母亲一直住在以诚这里,以诚常陪母亲去复诊。姐姐有时也在他这里留宿,哥哥也时不时地过来,以诚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千越。回到家里连打电话也不能。 
 
以诚几乎快急疯了。 
 
 
 
 
 
39 
 
家里所有的人,约好了似的, 不再提这件事。 
 
可是他们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以诚。 
 
母亲的哀伤的叹息,父亲的冷眉冷眼。兄姐暗暗窥视观察的神色,浮动在以诚的四周,让他有一种窒息的感觉。象沉在水底,水底里,他还能想见越越的面容,他的笑,他清朗的声音。 
 
我多么想你,他想,多么多么地想啊! 
 
那一天的晚上,以诚下楼倒垃圾。 
 
他看见黑暗里有一个人影,站在角落里。 
 
天渐渐地要入夏了,晚上还是有些凉意,那人,穿着白色短外套,里面的衬衣长出一截。 
 
以诚突然地就哽咽了,这些天来,他只有在上班的时候能够给他打一个电话,听听他的声音。 
 
他不敢去找他,家里,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他不能再给越越添麻烦了。 
 
以诚喊:“越越,越越。” 
 
千越侧过头来,路灯的光半明半暗地打在他脸上,映着脸上一个薄微的笑容。 
 
千越喊:“以诚哥。” 
 
以诚也不说话,上前就把他紧紧地抱住,把头埋在他的脖颈间。 
 
千越侧过头来用额角磕磕他的后脑,轻快地笑一声说:“是以诚,是以诚,你怎么了?” 
 
以诚用力睁大眼睛,不让那泪水掉出来。也笑起来问:“越越,你怎么来了?” 
 
千越说:“出来散个步。”,停一下,对以诚耳语,“实在是……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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