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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三国 \瑜亮 曲有误-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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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答话,也不抬头,紧张地帮他解手上的结,他的手还是像往常一样,凉,并且湿腻腻的,跟他的人一般。但是他还是在劝他——公谨,今于曹操相持不下,不可妄动,主公欲取合肥,久攻不下,若此时与玄德交恶,怕是不妥。 

与玄德交恶,他冷冷的笑,他不配——他只是要与诸葛交恶罢了。 
恶到极点。 
——况他素与曹操相厚,若逼急了将城池奉与曹操,那赤壁之胜,等同虚无。 
他怎可能与曹操相厚?他不过是个涿郡有名的草鞋贩子罢了,曹操与他相交,不过是为了多几分力量而已,怎会将他放在眼里——若曹操收留刘备,多半是为了垂涎那只狐狸的缘故。 

不动声色,听鲁肃继续唠叨。 
看他的脑袋里打的什么鬼主意。 
装出一副不共戴天的仇恨模样来——可吾等损兵折将,废钱粮攻城略地,他坐享其成,岂不是生生恨杀我。 
鲁肃胸有成竹地说——不如这样,待我去劝说刘玄德,将理来说他,若到时说不动,再动兵不迟。 
手上的结已经初见端倪,周瑜猛地拉回手,连鲁肃一并拉至胸前,盯着他的眼睛,微微笑起来,你觉得自己口才如何? 
这…… 
鲁肃结结巴巴地说——尚可。也是,自己只有在他面前才会不知说什么好。 
那好,你去劝他,本都督等子敬的好消息。心里却暗笑,就凭你鲁肃的笨嘴拙舌,怎去当说客,不是说别人,反倒被别人说了去——刘备是一个蠢人倒算了,可是诸葛孔明,怕是一百个鲁子敬去说,也是没有用的。 

他生就一张油盐不进的画皮。 
不过,既然他这么自信,还是表扬一下——子敬之言甚善。 
看见他高兴的样子,也不错,那么子敬,不若为我奏上一曲,雁飞鸣吧…… 

鲁肃窘窘去拿琴,周瑜仰面,自己也不知道望着什么,但听见飘忽的琴声响起,赫然身在梦境——多年前那座高台,历历在目地回到跟前。那一日风和日丽,暖阳如被,那一日春风得意马蹄疾,小乔初嫁,少年将军银甲长铗。 

猛然从半山腰窜出几声琴鸣。 
抬眼望去树林阴翳里,隐隐然一座亭角。 
檐上挂着轻纱,风撩动几丝音韵,天上人间。 
那曲调浑然天成,可是——仿佛总有些什么纰漏,细细揣摩,如见雁飞鸣于天际,高远寥落,疾风拂面高处不胜寒,恍如只应天上有。 
但这云层之上,音调却凝滞下来,闷闷的,不如刚升空时的清越动人。 
果然,这调子从头到尾从开始到现在都是错的——错错错错得离谱——弹琴之人将宫调羽调翻了个个儿,以至于一到高处,音色就不如宫调高亢铮铮落地有声。 
不由将嘴角微微上扬成嘲讽的姿态,这人真是大错特错,亏得他还在周郎面前献丑。 
骄傲无声滋长开来——淡然道此曲有误,本应是宫调,误作羽,还能成曲么? 
可是忽然想看看是谁将曲子错弹,还能如此动人心魄——勒马向前,马蹄声近,曲调蓦地就断了,像是风筝被刮断了线,倏忽无踪无影。隐约见到一个人影正从亭子里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一阵风吹过,亭上挂的纱幔掀起,那人一袭月白长衫,恰恰回眸。 
零乱的发丝遮住了半张面孔,只现出两只眼,微微眯着的眼,满含的都是笑意,不知道是在笑什么。可是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讥诮,虽然那笑容是温润如玉。墨黑的发丝覆盖住的肌肤白得像一匹细绢,泛出象牙般的品色光泽,他只一回头,便匆匆离去。 

手中的丝疆陷入肉里——不知为何总觉得钻入了一个圈套。 
那双眼细长扬起,长眉入鬓,再配上笑意,不知怎地,总让人想起——一只狐狸。 
环顾四周,荒山野岭,难不成真的遇上了妖孽? 
可妖孽怎可能弹出这样的曲调——眼前的人影只一闪而过,但是依身形可以知道,只不过是一个少年,很年轻很年轻,年轻得周瑜都有些嫉妒了。 
这么年少就能奏出如此曼妙的琴声,待他长成,岂不是一个可怕的男人。 
强压住心底升腾的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意,下马,走进亭内。 
亭里有一张琴,上好的桐木,上好的丝弦,上好的纹理花饰,连包裹琴身的都是难得一见的上好绸缎,层层叠叠绣出流云图案的边,中间是大朵大朵的各色牡丹,入手软滑如握柔荑。后面放着一只白色的蒲团,中间浅浅凹陷下去——还带着那个少年的体温。 

琴案上静静躺着一坛酒,酒香四溢,杯子里的酒喝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碧玉般卧在杯底。 
江南名酿——竹叶青。 
一饮而尽,醺醺然的酒意涌上来,果然是好酒。 
伸手拨弄琴弦,宫——商——角——徵——羽—— 
风细细拂弄着薄纱,这日头仿佛也醉了。 
鲁肃一曲终了,余韵袅袅,可是总少了些那少年的灵动——他现在何处,若是亦投身于乱世,岂不是劲敌一名?最后一个音盘旋在卧榻之上,周瑜觉得前胸的箭疮又隐隐泛滥起痛楚,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回头看看鲁肃讪讪的面色,生生将一口鲜血咽了回去。 


第009章

一缕清烟顺着曲致的窗棂蔓延出去,诸葛亮抖抖袖子,望着面前燃着的博山炉,唇边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窗外有雁飞鸣而过。 
刘备坐在屋内,正对着一局残棋发楞。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孔明总是能不动声色地输给他一个半子,次次如此,恭谦得让刘备无比自卑。 
军师——不若再下一盘?反正闲来无事,下棋消遣,同孔明下棋虽然没什么大意思,因为他能把你想走的后十步都算计得一清二楚,甚至比自己都要清楚很多。但是毕竟对着他,面如冠玉,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孔明摇摇头,主公,收拾棋局罢。 
为何? 
因为,马上有客要到了。 
刘备刚刚把黑子收尽,就有传报——东吴鲁肃到访。 
他怀疑地蹭到窗前,从屋子里望出去,只能望见后花园而已,一蓬野花开得正旺。 
可是——刚才他还以为孔明能望见城门,不然他怎知道鲁肃要来了。 
而且他还说,鲁肃肯定是为了这屋子该谁来住。 
在刘备还在苦恼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当口,孔明已经三言两语把鲁肃说得心服口服,这荆州本是刘表的,刘表死了就是他儿子刘琦的,刘备是刘琦的叔父,理所当然要替他打点了。 
鲁肃看刘琦一副明天就要死的神色,深信不疑。 
而且诸葛亮还信誓旦旦地对他说刘琦死了,这荆州当然是要还给孙权的,说话的时候挥了挥衣袖,端的是一切凡尘俗事置之度外的世外高人模样。 
理所当然,鲁肃就相信了孔明。 
看着鲁肃心满意足地离去,诸葛亮斜倚廊柱,手中把玩着那把从不离身的扇子,不知道他回去之后周瑜要气成什么样子呢——想想都觉得有趣,那个男人平日趾高气扬从不把人放在眼里,他就是要让他尝尝尘埃落尽的滋味。 

让他知道,若是将宫调弹成羽调,也能成就一支妙曲的。 
那箭疮,不知好得怎样了呢? 

周瑜当然是料到了的。 
鲁肃还自鸣得意地说孔明答应刘琦一死就交还荆州,重点腔调——我们约好了。 
气得简直就是要笑出声来,真真是天真烂漫的子敬啊,连诸葛亮那只老奸巨猾的狐狸的话也照单全收,刘琦就算病得一命呜呼了,他也能找出千般理由不还荆州的。 
因为他本来就是个没有信誉可言的家伙。 
他除了白天黑夜搜肚刮肠地想怎么算计人家的东西,就不会做些正经事,他拿走了的城,怎可能说还就还的。暗骂鲁肃是个天字一号的笨角,但是脸上还是和颜悦色说子敬真是辛苦了。 

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孙权的使者到了。 
周瑜并不喜欢孙权这个男人,形容古怪就算了,满脑子胡思乱想,一点也没有尔兄的风度雅量,一双绿荧荧的眼珠子总是到处乱看,似乎想把人衣服剥了仔仔细细看一遍——这次他打合肥不得,就命他班师,总是坏了他的算盘。 

不由得就怀念起孙策在的时候,那些弹剑饮酒的月夜。 
还是得回柴桑,不愿见孙权,就在家养病,什么合肥,让陈泰去打吧。 
一处箭伤,也乐得省了很多麻烦。 
唯一的烦恼就是,不断地从鲁肃那儿听说刘备,不,孔明的动静,听说他先攻下了零陵,再让赵云取了桂阳,张飞拿下武陵,都只用了三千军马。 
胃口大得惊人,又要关羽取长沙。 
俨然是要攻城略地,俨然是要与东吴曹操分庭抗礼,俨然是拥兵自重,不肯还荆州的模样。 
心情不好,伤口恢复得总是慢一些。 
直到有一天鲁肃说,刘琦死了,脸上很开心的样子,他说你看你看孔明上次答应要还我们荆州,这下总要还了吧。 
周瑜躺在床上闷哼一下,恐怕难。 
他诸葛亮的狡诈普天皆知,只有鲁肃一个人不知道。 
还自告奋勇地去找刘备,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鲁肃信心满满的样子,他也不好打击,淡淡道,子敬一路当心——他认识孔明那么久了,难道还没看出什么天理良心什么风俗习惯对他一点作用也没有么,天底下最不讲道理的人就是他诸葛亮,偏偏他还一副很有道理的样子,世界上所有的歪点子邪道理到了他口中,就成了圣人之言。 

和孔明正面交锋的时候又来了。 
这一次,总要让他栽下马。 
他的伤已经无妨,每日在庭院里散步奏琴,可小乔总是说他的琴声中有血光。 
这女子聪慧不可方物,他只得安慰她说,那是为夫伤未痊愈之故。 
《雁飞鸣》一曲,再也没有听见过奏得像那个白衣少年般优游于天地的纵横意气——他周郎也不能不承认,自己也不行。 

第010章

鲁肃要来给刘琦吊丧,真真有趣,诸葛亮对刘备说这句话的时候笑得天花乱坠。刘备疑惑,他不是为了荆州而来么,怎生答对? 
这般如此,如此这般交代一番。鲁肃这个人向来老实可欺,偏偏周郎天生骄傲到死,自然是不肯自己来讨债的。 
主公,请与亮同出城迎接贵客。 
设宴款待,刘备开始装傻充愣像是侄儿死了哭出毛病,只字不提什么荆州的事。 
鲁肃咳咳数声,他眼皮也不抬一下。 
瞅着诸葛亮淡定的样子,刘备心里底气十足,鲁肃却忐忑不安。 
谁像债主——谁像欠债的人? 
酒宴上谁也不说话,鲁肃只好硬着头皮说,玄德公曾应允刘琦公子不在便交还荆州,今公子已去世,不知几时可以交割? 
可是刘备充耳不闻,频频举杯,公且饮酒。 
公且饮酒。 
喝了数杯还要再喝鲁肃怕自己喝醉就忘记了使命,就厚着脸皮继续追问。盯着刘备无神的眼睛,实在是看不出来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鲁肃知道他其实也没想什么,大概就是在回忆自己来之前孔明教他说的那些话吧。 

诸葛亮却生起气来。 
把酒杯重重顿在桌面上,还泼出了许多酒,滴滴答答顺着红木的凹槽淌下来,他抓起桌面上的羽扇,指着鲁肃的面孔,脸色微微发青——子敬好不通理! 
吓了一跳,诸葛亮原来也会生气,看他平日笑嘻嘻的样子,原来生气起来也是山雨满楼,细长的眼睛里闪着几丝寒光。鲁肃不敢直视孔明的脸,因为发现他跟周瑜竟然惊人的相似,发怒的时候满面夸张的张致,但不同的是孔明的眉略略沉,以至于这表情看起来还有几分和悦,不似周郎从里到外散发着寒气,直冻得人牙齿都打架。 

他忽然又笑起来——这个人的喜怒无常比都督还要……鲁肃一愣,自己怎么总是拿他与周瑜比较。 
孔明端起酒杯,慢慢饮了一口,子敬,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话说当年秦王无道,江山破败……鲁肃听得津津有味,诸葛亮讲故事还真是行家里手,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跌宕起伏。 
他讲的是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的故事,接着又讲了楚汉相争的故事,再后来长篇大论。 
一直讲到夕阳西下,才讲到了董卓之乱。 
话锋一转——我主人乃中山靖王之后,孝景皇帝玄孙,今皇上之叔,岂不可分茅裂土? 
况刘景升乃我主之兄也,弟承兄业,有何不顺? 
重点原来在这里——鲁肃将手中的酒杯放下,他也没心思喝酒。 
孔明的语气逐渐凌厉起来,汝主乃钱塘小吏之子,素无功德于朝廷;今倚势力,占据六郡八十一州,尚自贪心不足,而欲并吞汉土。刘氏天下,我主姓刘倒无分,汝主姓孙反要强争? 

再表功——且赤壁之战,我主多负勤劳,众将并皆用命,岂独是汝东吴之为?若非我借东南风,周郎安能展半筹之功? 
这是事实,鲁肃终于明白自己乃是毫无表达能力的人,难怪临行之前周瑜要问自己是否自信于辞令,孔明这一张利嘴,自己对着他,唯有哑口无言的份。要是都督在此,怕还能驳上一驳,可自己只能听他继续唠叨——江南一破,休说二乔置于铜雀宫,虽公等家小,亦不能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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