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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节

武道狂之诗-第9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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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小妍知道,此刻能进入这里,亲眼看见武当掌门练武,是世上多少人梦寐而不可得的机会。这虽然对于不会武功的她毫无意义,但她还是无法不去想,自己跟这个男人之间的距离。

在那巨大神像底下,殷小妍更清楚感觉自己的渺小。

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执拗要跟着他来。

——偌大的武当山,却并无她存身之地。

那时我在西安住进了妓院,是有原因的。

姚莲舟立起一个弓步,一边缓缓打出一式撇身捶,一边又说。

殷小妍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当然了。妓院就是为男人而开的。男人去妓院也自然有他的原因……

我去妓院,是因为怀念我的师父。

姚莲舟打到最后的收势,双臂慢慢垂下,双腿立直,吐出绵长的一口气。结实的胸膛上都是汗水。

——练功打拳时最忌开口说话,尤其练这等讲究深长呼吸的内家武术。姚莲舟如此边谈边打,一套拳打完却无半点气喘,可见他功力之深湛,身体也已从中毒完全康复。

小妍听见他这么说,甚感奇怪。

——师父?

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师父带我下山,快马去了谷城。姚莲舟抹抹额上的汗珠,走到小妍跟前:我们进了城里最大的一家妓院。他掏出银两来,给我买了那儿最美的妓女。那是我第一次尝到女人的滋味。

小妍的脸红得通透,几乎想捂着耳朵不听。但姚莲舟的眼神告诉她,这是对他很重要的事情。

师父这样做,是要让我以后不轻易受女人迷惑。

他仰视玄武神的脸,仿佛从那儿看见已逝的师尊公孙清。

当天他对我说:『一个武者不可屈服于任何东西。甚至是对女人的爱慕。』

他的视线降下来,跟小妍对视。

这十几年来我都不明白他这句话。因为我并没有喜欢的女人。或者应该说,我还没有遇上我希望喜欢的女人。直到现在。

姚莲舟伸手,握着小妍的手掌。她感受到他日夕练剑磨出的掌心厚茧。又粗糙又硬。却也有一种奇异的温柔。

我不懂得要怎样向你说我的心情。在这儿,从来没有人教过我。姚莲舟这时说话,再无平日的自信与悠闲,显得很努力,却又有些不安,话语也变得急了:在旅途上,我其实就已经很想带你回来……可是我不知道,回来以后我能够给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因此就那样问了你。幸好,你选择了跟我回来。

爱一个人,就是要向他毫无保留地打开自己,哪怕是最大的弱点;但姚莲舟的战士本性,却在不断抗拒示弱。在爱情上,他无能一如小孩子。

小妍再也忍不住,扑进了姚莲舟热烫的胸怀里。

刚才看见外面那些弟子,你应该明白,我背负的东西有多重大,有多少人把性命和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因此我不能承诺给你许多。你甚至不会常常见到我。可是我仍然很想你留在我的身边。行吗?

最伟大的男人,同时往往也最自私。

——可是爱一个人,你永远不可能只挑他好的一面去爱。

小妍用额头支在姚莲舟的胸口,垂着脸点了点头。她的泪水跟他的热汗混和了。

正如姚莲舟现在才明白师父公孙清的话,小妍也是在此刻,才完全明白书荞姐的话。

那不是劝止。而是羡慕——久历风尘的书荞,羡慕小妍能够如此不计后果地喜欢一个男人。即使那个男人不能给你带来幸福。

这等勇气,与武当武者意欲称霸武林的宿愿,不遑多让。

◇◇◇◇

锡晓岩回到位于东面山腰的住处。那是一座外貌朴素的灰色院落,半隐在树林中,占地甚广,可住五、六十人,是武当派其中一座高等弟子的宿舍。

院内打扫得很干净,但陈设非常简陋。一行接一行都是整齐排列的睡床。墙上挂满了替换的制服、练习用的兵器和各种器具。唯一可称特色的是一个小书柜,塞着好几排已经残旧的武功典籍。

锡晓岩走到自己的床前,却见床上坐着一人,正是镇龟道的师兄陈岱秀,拿着一件黑衣,正在埋头用针线缝着些什么。

陈岱秀发现师弟回来,只略抬头说:快行了,再等一回儿。又再垂头缝线。

锡晓岩不明所以,只好坐到旁边另一张空床上。他不禁伸手摸摸床板。这张床属于他哥哥锡昭屏。床板上明显有一边凹陷得厉害,是哥哥那异常的右肩造成的。他沉默无言。

好了。陈岱秀双眉一扬,咬断了黑线,将手上黑衣展开来。

锡晓岩看见,是兵鸦道的黑战衣。左胸处缝上了白身黑眼阳鱼的半边太极绣章。

我已经跟师副掌门说了。他也同意。陈岱秀说:从今开始,你从『镇龟道』转为『兵鸦道』弟子。阵前征战,才最适合你。

谢谢……锡晓岩拿过黑衣,双眼变得湿润。这是跟哥哥一样颜色的战衣。

——我要继承他未做完的事情。

虽然才回家不久,锡晓岩已经急不及待要去练武了。他把兵鸦道制服换穿上,发觉右边缝上了一截格外宽长的衣袖,正好适合他的奇特右臂。锡晓岩感动地瞧着陈岱秀。陈岱秀向他笑了笑。

快去。在旅途上看见你那郁闷的样子,讨厌死了。

锡晓岩提起木刀,奔出了院舍。日常练习的星凝武场,就在一条不足百尺的上坡道之外。

这星凝武场得名,乃因场地两边都是一种奇特的岩石,通体青蓝,其中满含点点不明的矿物,近看时有如发光的繁星。尤其到了月圆之夜,那无数点状的反射光华,更让人有置身星海之感。

锡晓岩进了武场,只见练武的人数只半满,就知道叶辰渊副掌门所率领的四川远征大军还没有回来。

他看见在武场一角,焦红叶正独自一人,用左手比划着剑招。

西安盈花馆屋顶一战,焦红叶左臂给练飞虹的飞刀钉中,还好没伤及筋脉,旅程上已经痊愈;但童静那截脉一剑,却废掉了他右腕的运劲能力。苦学十几年的剑术,就在一瞬之间失去。

可是焦红叶已经开始改练左手剑。右手的剑法没有了,但脑袋里和心里的剑法还在。兵鸦道的战士不是那么轻易放弃的。就算要用牙咬住剑柄,他也会继续练下去。

锡晓岩走进武场的人群之间。没有人向他打招呼问好,每个人都忙着专心锻炼。对于这种冷漠的气氛,锡晓岩一早就习惯了,更视为理所当然。他自己练功时也是一样。

途中他看见一人拄着拐杖,跛了的右腿肿得很厉害,却还在场上指导别人练习。他是镇龟道的资深师兄廖天应,胸口有太极标记的高手。廖师兄大半年前就已经宣布成为殿备,准备挑战师星昊副掌门。原来这一战已经有了结果。

在武场旁边也有人没在练武,正是也刚刚回山的符元霸及唐谅,他们正跟一个独眼跛手跛足的师兄交谈。锡晓岩认出是姜宁二师兄。姜宁二虽然只负责在最初阶苍云武场打理杂役,但他向来甚关心门派事务,常在武当山各处帮忙。他特意过来,自然是想知道西安发生的事情经过,锡晓岩见了也不感到奇怪。

锡晓岩走到一座用来练刀剑兵刃的木人前,那木人四处都是斑驳痕迹,身上包裹的麻布也已有多处破裂,露出布下的稻草。

锡晓岩右臂提刀,却没有劈出,只是反手握住,反而左拳轻轻一摆,击在那木人的胸膛部位。

回程的个多月来,他每天都无法不回想起与荆裂战斗的情景。杀兄仇人就在自己跟前,却错过了诛杀的机会,还几乎被对方摔死。他心里生起强烈的悔恨和愧疚。

——假如我有听哥哥的话……

他左臂再次发劲挥打,这次击出了兄长生前的得意技两仪劫拳,拳背扭转向内,拳锋从旁狠狠砸在木人头颈侧。因为特殊发力的关系,拳头碰上木头并没有弹开,反而像软鞭般黏住木人。锡晓岩这拳,已有兄长的七、八成功力。

这时锡晓岩回忆哥哥的打斗方式,又想象他与荆裂比斗时会是怎样。

锡晓岩想着时,左手继续一拳接一拳打出去。他的身姿也改变了,变成近似锡昭屏的侧身对敌架式。他没有哥哥那岩石般的右手臂盾保护,但他有刀。

右手以长刀作盾;左手以柔劲挥拳……锡晓岩开始在摸索,如何将哥哥的近身搏击之法,融入自己的武技里。

——行了!只要将两仪劫拳练好,右刀左拳,就能够弥补我近身战斗的不足……

这时锡晓岩挥出一拳后,却突然化拳为爪,抓着木人的肩部,将自己拉得更近。

——不对……那个荆裂还能够作更接近的缠斗!两仪劫拳还不足以应付他……还要更多……

他这时垂头看看自己制服的左胸部位。半边的太极阳鱼。在他眼中,却只看见缺少了的另外半边。

锡晓岩放开木人,在星凝武场里四处走,终于找到尚四郎所在。

尚四郎衣服底下,仍然用布条紧紧包裹着胸膛。少林武僧圆性所打的一拳十字分金实在强劲,尚四郎内伤还未全好,用劲呼吸仍有痛楚,只能轻轻作招式演练,未能够全力练习。

可以指点我『太极』化劲擒摔的要诀吗?锡晓岩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就向尚四郎师兄说:没有了这个,我的武功也就还有弱点,将来还是打不过那『猎人』!

尚四郎平板又平凡的脸没有什么反应。但他停下手来。

有条件的。

锡晓岩愕然。武当同门之间交流武功心得或是互相指导,从来都没有私心。

你也得指导我『阳极』的发劲法门。尚四郎继续说:下一次遇见那少林秃驴,我要回敬他更强更硬的拳头。

可以!锡晓岩兴奋地回答。

尚四郎很少笑。但这时也忍不住露出牙齿。

两人都已下定决心:再次遇上宿敌之时,自己胸口上所挂的,将会是一个圆满的太极标志。

可惜的是,姚掌门已经在天下武林面前许了五年不战之约。也就是说,无论锡晓岩练得有多快,再次与荆裂比试,都得是五年后的事。

一想到这个,锡晓岩就急得快要发疯。他无法等待那么长久。

——尤其是他知道荆裂身边,还有一个他更想见的人。

那又长又弯的刀光。如云的发髻。麦色的光滑肌肤。战斗时英气逼人的美丽脸庞……

锡晓岩仿佛无意识地举起长木刀,遥遥指往山下远方。

他心里在想:要再见她。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第四章征途

姐姐……

在无尽的黑暗中,岛津虎玲兰听见,那个含糊不清的声音正在呼唤她。

她惊恐得身体不断颤抖。

声音渐渐接近。

她终于看见了,那个比自己还要高大的身影。

年轻的弟弟又五郎,脸色惨白如纸。嘴巴不住吐着血沫。

姐姐啊……

又五郎蹒跚着一步步向虎玲兰走近。他右手抱着染满鲜红血污的肚子,左臂则无力地垂着,肩头积着一大片紫黑瘀血,正是被荆裂木刀劈伤之处。

虎玲兰在黑暗里无法移动,也无法说话。她含泪的眼睛,看着这个曾经被称为鹿儿岛第一男儿的弟弟。他脸上已再无往昔的鲜活生命力。血不断从切开的肚子涌出,流泻而下,他在地上踏出一个接一个鲜红的脚印。

姐姐……你看……又五郎将染红的手掌摊开:……我连切腹也只能用单手……

血手伸向前方,似乎就要摸到虎玲兰的脸。

你……为什么要喜欢那个男人呀?……你到明国来,不是为了找他复仇的吗?你看看……我的肩头是给他废掉的!我实在无法在这种屈辱中活下去……这都是他害的!你都忘记了吗?……哇!

又五郎凄惨的语声,渐渐变成愤怒的嚎叫。那只染血手掌伸过来,狠狠握住虎玲兰的喉颈。

她只觉呼吸很困难,弟弟却更猛烈地呼叫着。

呀!……

手指越收越紧,快要将她的颈项捏断……

虎玲兰惊醒于明媚的阳光之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四周一切都仿佛并非真实存在。

虎玲兰摸摸咽喉处,确是一片黏湿,但并不是血,而是她自己的冷汗。

那记唤醒她的猛烈呼号,来自山坡的另一边。

呼叫的人是心意门的大胡子戴魁,他正在演练心意三合刀里的一式横刀,猛烈呼喊是吐气开声所致。

荆裂站在戴魁身旁,右肩托着长倭刀,正专注地看戴魁一遍又一遍展示这简朴中蕴含巧妙发劲角度的刀招。

相隔几十尺外的另一头,燕横也在全力练习,手上拿的一长一短木剑与雌雄龙虎剑相若。木剑在他身前交错挥舞,破风之音大作。

练飞虹手里把玩着绑红巾的飞刀,盘膝坐在燕横旁边一块岩石上,一双鹰般的锐利眼睛,密切注视燕横的每招出剑动作。

别只顾快!练飞虹嚷着:再绵密一些!

燕横点点头,手上双木剑节奏挥得更密,在身前如梭交织。下盘双足也随着剑招变换交替,乍看他的动作好像在表演什么杂耍舞蹈一样。

至于童静,本来自己一个在山坡一角练剑,这时看见燕横正在接受练飞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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