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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武道狂之诗-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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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阁下必已知道……”侯英志双手恭敬地举起手中长剑。“我这柄武当剑,不是抢回来的。”

那男子的嘴巴又咧开了一点点。他面貌虽冷,但笑容却真诚。“所以我说,你这小子有意思。”

侯英志还是举着长剑,下身却屈膝朝男子半跪下来。

“你干么?”男子扬一扬眉毛。

“叶副掌门有命,我一到了武当山,这柄剑便得交还同门长辈。”侯英志那英挺的脸,收敛了平日的傲气,严肃地直视那男子。

“新入门弟子侯英志,拜见师兄。”

◇◇◇◇

侯英志跟随着这位高瘦的师兄樊宗,前往广场西侧的配殿。

侯英志在成都时,已经从四川远征军的师兄口中听闻,武当派的最精锐弟子皆被编入三大部。远征军全体一身黑色,正代表属于“兵鸦道”。

他不知道,此刻他身边的这位樊师兄,那一身褐色衣服,则代表了“首蛇道”精英的身份——“首蛇道”的驻外弟子如邹泰,在外活动时自然只穿便服以保密身份;而像樊宗这等负责武当山警戒工作的“首蛇道”弟子,则穿褐色武服以作识别,并显示更高阶的地位。

“你是否奇怪,“遇真宫”里为什么都没有人?同门都到哪儿去了?”路上樊宗问。

侯英志点点头。樊宗为观察他而刻意躲藏,这还说得过去;但总不成整派的人都为了他这一个小角色而躲起来吧?

“原因很简单。”樊宗笑说:“他们都到山里各处练功去了。这本来就是“遇真宫”每天最冷清的时分。”

“为什么不在宫里练呢?”

“地方不够呀。”樊宗失笑摇摇头。

侯英志耸耸眉。

——假如连这偌大的“遇真宫”也不够,武当派弟子的人数必远在他想象之外。

两人说着就走到殿里。虽只是配殿,但那庄严的气氛已令侯英志乍舌。

在樊宗带引下,侯英志晋见正在殿内静坐养气的桂丹雷师兄。

四十来岁的桂丹雷,身形外貌几乎跟樊宗完全相反,身材矮壮硕厚,令人感觉就像是一颗铁球,圆鼓鼓地撑起那袭“镇龟道”的墨绿色道袍。一头乱发像狮鬣般冒起散开,仿佛被雷电殛过,发丝鬈曲干旱而呈棕褐色。他额头打横刺了一行细小的奇怪弯曲符纹。袍服左胸襟处,绣着令武当派众弟子欣羡的“太极”徽号。

——副掌门师星昊仍在京师侍候皇帝,镇守武当山的要务,就暂交他这“镇龟道”的资深弟子主责。

桂丹雷接过侯英志递来那封有“太极”蜡印的信函。

“掌门正在闭关,师副掌门又身在外地。这信我代启了。”桂丹雷双手捧信过顶,略一鞠躬,然后拆开那蜡封。

读毕全信后,桂丹雷一双有如铜铃的威猛眼瞳,直视跪在跟前的侯英志。

站在一边的樊宗,虽未看到信的内容,但已猜知大概:刚才他观察过侯英志的身姿,估量其武功修为,虽未臻高手级数,但亦必是从名门大派修学;信既是叶辰渊的,侯英志定然从四川来,那么他不是青城派就是峨嵋派的人;樊宗看他脚步轻灵,似习剑多于习枪棒,八成是青城的残余弟子。

桂丹雷又瞧了侯英志一会儿,猛然从盘膝坐姿中起立,一手就抓着侯英志的衣领。

侯英志没有抵抗。不是因为自知敌不了,而是他知道,自己转投武当派,恐怕不能马上得到信任。踏上山路之前,他已然准备接受任何的考验或折磨。

但桂丹雷却只是用了巧劲,把跪在地上的侯英志轻轻拉起身。

“走!”桂丹雷高笑,拉着侯英志的手掌。“还等什么?既然拜入山门,第一件事就是去跟祖师爷叩个头呀!”

◇◇◇◇

要进武当派的圣地“真仙殿”,必先在殿前脱去鞋袜,洁净双足,方可踏上那深棕色的木板地。

“真仙殿”初建时,地面铺的本来是青砖;但自从前代掌门公孙清还俗,改革武当派,将“真仙殿”改成修练武道的道场,就把地面覆上木板。

侯英志踏入“真仙殿”,首先自然是深被那尊巨大华丽、以真武战神形态塑造的三丰祖师像震慑。那丈许高的铜像,通体鎏金,真武大帝/三丰祖师仗剑而立,足踏蛇龟玄武神兽,其形貌威仪之生动,雕刻工艺之精细,侯英志在青城山上的道观从未见过。

曾经象征去欲修真、出世成仙的三丰祖师,在当代的武当弟子眼中,却成为了护佑武林霸业的武神。

未等桂丹雷吩咐,侯英志已然撩起衣袍下摆,双膝下跪,向着神像叩了三个点地响头。

桂丹雷和樊宗也各自叩了头。樊宗在神坛上取了三根清香燃点,交予侯英志上香。侯英志上香后又再跪下叩了三响。

“这就行了。”桂丹雷扶起侯英志。“既然叶副掌门已经在四川收了你进门,一切从简就行。”他笑了笑又说:“反正这二十几年来,我们武当派已经不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

侯英志这时看见,在“真仙殿”道场内另有三人。三个看来都是三十来四十岁年纪,其中两人穿的是跟桂丹雷一样的“镇龟道”墨绿武服,一人则穿“兵鸦道”的黑衣。三人里只有其中一个“镇龟道”弟子,胸口没有绣“太极”标记,他正默默盘膝而坐,看着另外两名同门练习。那两人手臂交迭,身姿步法浑圆,互相推挤消卸着劲力,正在练习“太极拳”著名的“推手”

第一次看见武当派弟子练武,侯英志虽看不懂这“推手”的究竟,也甚感兴奋。但他又知道在这“真仙殿”重地,传习的必然是非常高级的武技,自己这个初入门弟子绝对不宜偷看,也就没敢再细瞧一眼。

樊宗看出他的心意,微笑说:“不打紧。想看就尽管看。学得到的,也尽管学。武当派里,没有禁止“偷学”这种无聊的戒条。”

“只要是有天分和能耐的弟子,我们不怕倾囊相授,只怕你学得不够快。”桂丹雷也在旁解释。“没能耐的,让你再看一百遍,你也未必学得来。”

侯英志听见,心头一热。没能跟燕横一起升为青城派的“道传弟子”,他一直感到不忿气——他不相信有什么武功,是燕横学得来,而他学不来的。此刻得知武当派传习之风竟是如此自由开放——而武当派又彻彻底底击败了青城派——侯英志觉得,这就好像印证了他的想法才正确。

“不过……”桂丹雷又说:““真仙殿”是清静的道场,平日只有掌门和副掌门才可以在这儿修练,我们还是不要流连。何况我们还要去另一个地方。”说着就带侯英志离去。

◇◇◇◇

三人出了“遇真宫”,走上铺石的拜山神道。

侯英志感觉这两位师兄都异常诚恳亲切,大出他的意料。他见远征四川的“兵鸦道”弟子都一脸高傲肃杀,像江云澜和锡昭屏更是口舌不饶人,心里以为武当派内气氛也是一样,不想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这时他才敢开口问:“桂师兄,刚才你说,“真仙殿”只有掌门和副掌门才可以在里面修练……那刚才三位……”

“他们不同。”桂丹雷说时收起了笑容。“那三个人,是“殿备”。”

““殿备”?”

桂丹雷停下步来。他仰视上方,那半隐云际的天柱峰山势。

“武当选立掌门,不讲德行,不排辈份,只论一样东西。”桂丹雷握起他那硕大的拳头,指节满布日积月累的厚茧。

“实力。”

他向天高举拳头。

“武当掌门。最强的武当派里,最强的一人。就是这么简单。”

侯英志想了想:“那是说……只要出现比他更强的人,掌门就会……换人?”

桂丹雷点头。“我派立了三大副掌门。副掌门除了身份地位及负责主理派内事务之外,更重要的是获得一个资格:每一年他们都可以向掌门挑战一次。”

樊宗接着说:“而“殿备”,就是准备挑战副掌门地位的弟子。一旦宣布成为“殿备”,他们就要在一年内与任何一位副掌门比试。这一年里,我们武当全派上下,会全力协助“殿备”,给他最好的锻炼。”

侯英志兴奋得身躯在微微颤动。

“那么……要怎样才能成为“殿备”呢?”

“没有怎样。”樊宗说。“任何一个武当弟子,随时都可以。你要是有信心,明天也可以宣布要成为“殿备”。”

说得稀松平常。但亲眼目睹过叶辰渊神技的侯英志,清楚理解当“殿备”要具有多么巨大的自信与胆气。他回想刚才“真仙殿”里那三个师兄,不禁对他们由衷佩服。

“这也就是说……”桂丹雷说:“武当派里的任何一个人,随时也有成为掌门的机会。”

他指向那高耸的天柱峰。

“成为“天下无敌”的武当派里,真正“天下无敌”的第一人。”

这句豪壮的说话,有如一记重重的铁锤,击在侯英志的心胸。他感到眼眶湿润,喉头哽塞,一时答不上话。

樊宗留意到了,不禁笑着拍拍他肩膊:“十几年前,我第一次听见这句话,也跟你现在一样。”

侯英志深深呼吸,默默随着两位师兄继续上山。

走着时他又细想:成为挑战者“殿备”,自然要求极高的胆量与自信;但武当派的领袖,建立和维持一个这样开放的挑战制度,却显示了更不凡的气度和信心——身在高峰,仍得精进不懈,随时迎接下面任何一人的挑战,这不是每个掌握权力者都乐意接受的。

——武当之强大,绝无偶然或侥幸。

“桂师兄……”侯英志问:“直到今天……有成功战胜过副掌门的“殿备”吗?”

“一个都没有。”

“那么……”侯英志皱眉。“他们之后怎么样?”

桂丹雷脸容肃穆。

“我现在正是要带你去见他们。”

◇◇◇◇

那墓地就在“元和观”西侧,一片草色苍翠的平缓山坡之上。放眼望去,碑石林立,少说也有两三百座。

侯英志踏上草地,但觉触感软绵,垂头看看,修剪得十分短平,再看墓碑皆无一点杂草蔓藤乱生,看来日夕都有人殷勤打理。

他随意细看其中一片碑刻。墓碑的主人名叫“甘盈珠”,忌日是九年前的。算算生卒日子,死时才只有二十三岁。

桂丹雷没有解释。但侯英志早已明白,这些坟墓何来。

——全都是在武当派的酷烈修练和比试中失去性命的人。

“当武当派的弟子,不是好玩的事情。”

侯英志记起,叶辰渊收他入门那一天,就说过这样的话。

桂丹雷走过来,伸手轻抚那“甘盈珠”的石碑。碑上刻的除了死者姓名和生卒日期,上面还有一个代表武当派的“太极”徽纹。

“这些人当中,有的入门很浅,甚至连少许武功也没练到。”桂丹雷说:“但是躺在这里的人,每一个都永远是武当弟子。”

他仰头看看太阳。那头散乱的褐色枯发在飞扬。

“为了铸炼出最强的武者军团,这是必要的牺牲。他们付出的鲜血和生命,将来也会记在武当派的无敌传奇里。”

“不只是他们。”樊宗在旁又说:“还有几十个因伤致残,不能再练武的门人,他们也没有离开,仍在为本派贡献。有的负责铸造刀剑兵刃,有的修整锻炼用的器械,甚至缝制道袍武服。”

“即使不能够做任何事……”桂丹雷补充:“即使没有了两手两腿,没有了眼舌耳鼻……只要他进了这山门,就可以留下来。我们从来不会赶走任何一个弟子。”

他轻拍手底下那碑石,又说:“但是,进得这山门,当上了武当弟子,也就得准备随时会躺在这里。”

“我得首先当自己已经死了。”侯英志点点头说:“叶副掌门收我的时候,就已经说过。”

“那就好了。”桂丹雷笑笑。“那么你明天开始吧。”

“太阳还很高。”侯英志指一指天空。“如果可以,我想今天就开始。”

桂丹雷和樊宗相视一笑。

这时一个身影远从山路那头奔跑过来,那踏步声重得他们清楚听见。

那人不一会儿就跑到墓地里来。是个看来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却已经穿着“镇龟道”的墨绿制服,身形矮壮,浑身上下有一股野兽般的悍气。他一条右臂,不知道是否因为受伤,没有穿上袍袖,而是屈藏在衣袍底下,好像抱着自己的肚皮,外面还用黑布带绕缠。

他胸口绣有半边“太极”,白身黑眼的“阳鱼”图案。

侯英志看这年轻男子的容貌身姿,似觉有点儿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男子脸色红透,额上满是汗珠,身体还微微冒出霞气,看来不只是因为刚才奔跑所致,之前必然正在练功。

“是不是有人从四川回来了?”他口中问,眼睛盯着站在中间的侯英志。

“是叶副掌门新收的弟子……”樊宗正要介绍。

但那男子性情甚急躁,不等樊宗介绍,就径自问侯英志:“你从四川有什么消息带回来?打青城派那一仗漂亮吗?我哥哥打得怎么样?杀了多少个?”

哥哥。侯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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