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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断阳春(正文完)_派派小说-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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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同我说起南越,我一琢磨,那南疆距此千里之遥,又是申屠一族的封国,天高皇帝远,朝中再怎样闹腾,于那里却波及不到,且申屠自有一族人马,又同交趾、涂丹等国毗邻,不乏争战,正是个可施展才学的所在,我便想,不若离了京城去南越军中效力,名为游玩,实则历练。定远同我一般年纪,如今已能领着一营兵马上阵守疆,我是姑母的亲侄儿,求她向姑丈说句话,让我随军征战,姑丈一向敬重爹爹,想来不会驳了这面子,届时我好生堪磨武艺兵法,才不致辜负爹爹当日培育我的一番苦心。待日后太子哥哥平安即位,必会委哥哥以重任,那时我再回来,于哥哥身边听差效力,岂不是好。」 
听到这里,怀舟已是惊得说不出话,蓦地想起当年初见这弟弟时听他分析北燕军情,那份机智干练至今历历在目,这两年不见他有所作为,也只当是父亲去后自己过于纵容,以至惯的怀风耽于逸乐,不想这弟弟瞒着他独自背了这许多苦楚,若非今日说破,只怕自己仍要将他看作不懂事的孩童。 
回过神,怀舟仔细端详起怀风,那紧绷的唇角显出几许倔强,一双黑眸清澈中透出坚定,正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 
怀舟心中一酸,伸手抚上弟弟脸颊,喃喃自责,「我只道这些日子看顾得你已算周全,却不想还是疏漏许多。」 
他声音虽低,怀风却听得分明,急急反驳,「不是的,哥哥疼我护我,那份周密妥帖再没人能及的。」 
他于怀舟敬爱有加,见哥哥自责,也自难过,只想着如何安慰才好,怀舟见他满脸关切之情,大是喜慰,面色登时和缓下来,眼中透出几许欣然。 
「地上凉,起来说话。」 
怀风见他口风稍松,知道哥哥已是心软,正要趁热打铁求得怀舟点头,也不起来,就势将头拱进兄长怀里,一双手臂搂住他腰轻轻摇晃。 
「哥哥舍不得我远游,是怕我水土不服无人看顾,只是我已大了,晓得照顾自己,再说还有定远陪伴,有他从旁照应,哥哥莫要过分担心才是。」 
他生怕怀舟不允,特特将定远搬出来做靠山,以求怀舟放心,殊不知怀舟对这表弟绝无好感,一听定远二字便满心不痛快,只恨不得将他二人隔得越远越好,便有一丝应允的念头也当即熄了,嘴里生硬冰冷迸出两个字,「休想。」 
怀风再想不到央求半天仍是这么个下场,错愕之下抬头望向怀舟,然不待他再行据理力争,怀舟已先行冷冰冰道:「你既知道我放心不下,那便安生在家待着,莫说南越,从今以后,没我跟着,连这平京城也别想出去,朝政之争自有我和太子担着,你只管做个闲散侯爷便好。那些武艺兵法无处施展也罢,只需平平安安,日后太子继位,自然有让你大展拳脚的地方,也不急在这一时。」 
怀风失望已极,腾地站起,「哥哥」两字才叫出口,已让怀舟厉声斥道,「够了,我意已决,毋须多言,从今儿起,这离家之事再也不许提及。」 
说罢拂袖而去,转身间袖尾扫过桌面,杯盘滑落,哐啷啷摔成一地碎片。 
怀风从未见哥哥如此蛮不讲理,只气得脸红脖子粗却无处发作,呆立半晌,黯然低下头去。 

一顿午膳尚未用完,兄弟俩便闹得不欢而散,怀风满腹委屈诉说无门,从未这般窝囊过,他气恼兄长霸道,不肯搭理怀舟,日日不是去找定远玩耍便是闭门不出,刻意躲着怀舟避而不见,破天荒地闹起别扭来。 
怀舟知他心思,虽也明白弟弟所虑所思确是在理,然要他就此放手看怀风远走高飞从此天各一方,那却是说什么也不能答应的。 
他自己尚且纠结缠绕,无力理顺一团乱麻,又哪里安抚得住怀风,索性将黑脸一扮到底,由着弟弟别扭去,只做不见。兄弟俩同住一院,竟忽地变成陌路人一般。如此可苦了一干下人,不知两个主子这是犯了哪门子脾气,大的那个素来冷着脸且不去说,竟连小的也不见了笑模样,故此人人当差时加着十二万分小心,生恐哪个不如意触了霉头去。 
几日下来,整个安王府都如同入了魔障,从上到下一股阴郁之气,周老总管觉出不对来,只当小主子又闯了什么祸惹怒兄长,以至兄弟交恶,便对着怀风苦口婆心一番劝说,无非要他服个软儿认个错儿,孰料今次不同以往,任周总管说得口干舌燥,怀风只死死咬定牙关,问急了,便一梗脖子硬邦邦扔出一句「我没错」。 
老总管无法,只得又来见怀舟,想着这大主子历来都挺疼兄弟,自己先来探探口气,给两兄弟说和说和,谁知才开了口,便让怀舟冷冰冰一记眼神封了回去,老总管登时铩羽而归,没了辄。 

如此过了数日,已是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怀风记得年夜时教训,虽仍生着闷气,却不忍再撇下哥哥一人自去寻乐,于是一整日不曾出门,只在后花园练剑。 
到得晚上,府中照例摆宴贺节,怀舟见他居然规规矩矩入席,意外之余不免又有几分欣喜,可一顿饭下来只见怀风埋头吃饭,连句话也不肯说,便知他气还没消,不由得才翘起的唇角又耷拉了下去。 
无滋无味地用完一顿饭,怀舟心绪不佳,径自回了屋。怀风不愿同他一道回房,便去了父亲生前的书房消磨,心不在焉翻了几篇《庄子》,正嫌无聊,忽然房门一开,银翘捧着只瓷盘走了进来,盘子里端正正摆了五只鲜桃儿,每只有半个拳头大小,桃身青翠,尖儿上一抹粉红,端的是份稀罕物。


第十七章 

那桃子端到近前,已能闻到一股清香,怀风伸手拿过一个细看,又放在鼻前深深嗅了两嗅,登时两眼放光,「这大冷天儿的,哪儿来的这等鲜桃?当真难得。」 
银翘将盘子放到桌上,笑道:「二爷先别问这桃儿哪儿来的,且先尝尝那味道好不好。」 
怀风最是喜欢吃桃,哪里还用人多说,当即一口咬下,嚼上几嚼咽下肚,品评道:「味道淡了些,不是十分甘甜,胜在果肉清脆,嗯,也算不错了。」 
银翘撇一撇嘴,哂道:「哟,一百两银子一个的鲜桃,只不过是‘也算不错’四字,二爷好叼的一张嘴。」 
怀风一听这价钱,哇地怪叫起来,「这是王母娘娘的蟠桃不成,这样贵!我往日吃上一季的桃子也不敌这一个的钱。」 
银翘一瞪眼,「二爷也不瞅瞅这是什么时节,才到正月,哪里就长得出桃子了。这是城外普云山下的老果农从宫里花匠那儿学来的法子,跟自家院儿里盖个暖房出来,才入冬便移了几株桃树进去,那暖房日夜拿地龙熏着,弄得屋里跟五六月份似暖和,不知废了多少炭火,才在正月里长出这么有数的几个桃子来。你是不知,这桃子原是城里首富早定下给老太爷上寿用的,讲好的五十两银子一个,结果让咱们王爷晓得了,出双倍的价硬给强买了过来,不过是为着让你尝个鲜。」 
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唉,这平京城里,寻常人家一年有个二十两银子便颇过得,五个桃子五百两,抵得上平头百姓半辈子衣食了。」 
她唠叨好长一通,见怀风只是捧着那半个剩桃儿发呆,急起来,拿手捅上一捅,嗔道:「你兄弟俩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不痛快都半个月了还过不去?往日里从没见你们闹得这样厉害,我这些日子提心吊胆,只当王爷跟你隔了心,怕你受屈,今儿个周总管叫我过去端桃子,说是王爷特特地给你买来,我才算松口气。二爷,不是我做下人的说嘴,你也老大不小了,便有什么脾气也该收敛着些。你看看别的府里,有几个做兄弟的敢这么和兄长闹,又有几个做哥哥的是这样讨好弟弟的,你便有什么不如意,好好儿跟王爷说就是。我这两年冷眼瞅着,王爷虽冷了些,倒是通情达理的一个人,待你尤其好,但凡你张口求他,从来没有个不准的,这次因着什么就气成这样,你们谁也不说,不过依我看,必是王爷有他不得已的难处,你做兄弟的就不能体谅些个?」 
还是慕妃在世时银翘便伺候这小主子,名儿上是主仆,私底下倒跟姐弟般,言语上也就不大避讳,半是劝慰半是数落,将怀风说得低下头去。 

因两个主子闹气,安王府今年这个上元节过得极是冷清,烟花爆竹一概没有,连吃酒猜枚也无人敢耍,才三更天,合府已是寂静无声。 
主院里,只东屋点了一盏银纱灯,怀舟半歪在外间的罗汉榻上,自斟自饮,榻上一只小巧梨花木炕桌上摆了尊梅子青色的尺高酒坛,逸出淡淡甜香。 
怀舟酒量甚宏,半坛梅子酒下去也只微醺,因心中嘈杂一时不得入眠,便半合了眼把玩着碧玉酒盏出神,灯火照在他脸上,映出眼底一丝寂寥伤心。 
「吱呀」一声,院门响动,有人进到院里来,怀舟只听那脚步声也知是谁,只一动不动,唇角处露出一丝苦笑。 
「哥哥。」 
屋外传来一记轻唤,紧接着响起两下叩门声,「可睡下了吗?」 
怀舟一怔,睁开眼睛,竟呆上一呆才晓得出声,「进来。」 
怀风进到屋里,晕黄光线下见怀舟半靠在榻上,不禁一呆,他极少见哥哥这样闲散颓慵姿态,像极亡父病重时起不得床的样子,霎时心下闪过一瞬慌乱,失神叫道:「哥哥。」 
这一声「哥哥」情真意切,怀舟听的明白,天大怒气也消了一半,冲怀风微微一笑,轻轻道:「这么晚还来找我,可有什么事吗?坐下说。」 
他这样温柔和气,倒叫怀风越发羞愧,慢慢地走过来挨着怀舟坐下,吞吞吐吐道:「那个……方才哥哥着人送来的桃子,我尝了一个,味道甚好,」 
怀舟「嗯」一声,点点头,「你喜欢便好。」 
他两人冷战半月,今儿个重又坐到一起,一时均不知该说些什么,气氛便有些尴尬,沉寂了片刻,怀风从怀中掏出一直揣着的四个桃子捧到怀舟眼前,「银翘说统共五个桃子,哥哥一个没留,都拿了给我,我一下也吃不了这些,便想着还是拿过来同哥哥一起吃的好。」 
怀舟见识过他夏日里吃桃儿的样子,当真是一眨眼便能吃下五六个,眼下这桃子大小不到应季鲜果的一半,哪里就吃不下了,便知是弟弟特意留给自己的,胸口一暖,笑道:「我又不属猴儿,不好这一口,你都吃了吧。」 
怀风见他肯同自己玩笑,心下登宽,当即脱鞋上榻,窝到怀舟身边啃起桃子来,没吃两口,闻见桌上酒香,好奇问道:「这是什么酒,味道这样好闻?我竟从没见过。」 
「这梅子酒是神兵谷自酿的,师兄前几日才托人带来几坛,我一直没顾得上喝,这坛还是今儿个才开的封。」 
因是自斟自饮,酒盏便只备了一只,正在他手里攥着,里面淡红色酒液还剩了一半。 
怀舟见弟弟不错眼珠一径盯着酒盏细看,便递过来道:「可要尝尝?」 
怀风闻见酒香喉头发痒,自然不同哥哥客气,只他懒怠自己去倒,便低头就着怀舟手上的那点残酒吸干了,品咂一番,赞道:「绵甜甘爽,比之宫里的御酿别有一番味道,当真好酒。」 
一面说一面伸舌舔了舔挂在唇上的残液,粉红色舌头一闪即逝,分外诱人,看的怀舟眼神便是一暗。 
「这酒倒不怎么上头,你若喜欢,不妨多饮些。」 
将碧玉盏放到桌上,让怀风自去斟满,怀舟只微笑不语看他畅饮。 
怀风今日席上只吃了点菜,并无心情饮酒,此刻勾起兴头,就着桃子,吃一口喝一口,十分惬意。喝了有七八盏,忽听怀舟悠悠道:「前日姑母进宫,求皇上让定世留京,本已是准了,只是圣旨一时未下,拖到今儿个,定世入宫求见,只道自己心恋故土不忍远离父母膝下,这其中因由想来南越王一家也是不愿外扬的,皇上便只当他念家,已是收了成命回去,眼下姑丈姑母也当晓得了吧。」 
怀风一惊,停下杯盏,「哎呀,二表兄来这一手先斩后奏,姑丈姑母得气成什么样儿,也不知我那府里现下是怎生一番光景。」 
念叨完又迷惑不解道:「那贼头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竟能让二表兄不惜忤逆父母?」 
他歪着头思索片刻,不得要领,也就不再去想,仍旧捧杯畅饮,只是不免带出些心思在脸上。 
怀舟暗中看他半晌,见他闷不吭声将半坛酒都喝了入肚,忽地问道:「你可是还想着去南越一游?」 
那梅子酒再怎么不上头也终归是酒,让怀风这么一气喝干,头脑便有些迷蒙,上半身伏在炕桌上,直愣愣看过来,好一会儿才明白问的是什么。 
摇一摇脑袋,甩去些酒意,怀风迟疑些许,小心翼翼看向怀舟,「我若说还想去,哥哥是不是又要生气?」 
顿了顿,又道:「我是真想去的,只是不想惹哥哥生气。」 
怀舟呼吸一窒,蓦地想起父亲刚去时怀风趴在他怀中的情景,为着那番话,他一心一意待这弟弟,两年下来将自己一颗心都赔了进去,从此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一腔情丝空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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