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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九三年-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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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对什么都毫不在意,正如他自己所说,他通想而不沉思,因为沉思者是有目的的,而遇想者却没有。他漫步游荡,走走停停,这里摘一根野酸模的嫩芽充饥,那里喝一口泉水解渴,有时抬头倾听远处的喧哗,然后又沉入令人陶醉的大自然扭力之中,让太阳照晒褴褛的衣衫。他也许听到了人声,但他聆听的是鸟鸣。
  他年老、迟钝,不能走远路。正如他对德·朗特纳克侯爵所说,四分之一法里的路就使他感到疲乏。他朝十字阿弗朗香方向转了一小圈,回来已是傍晚了。
  过了马塞不远,小路通向一个高坡,那里没有树木,可以看得很远,西边,直到大海,一览无遗。
  一股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烟是最可爱,也是最可怕的东西。有祥和的烟,也有阴险的烟。烟,烟的厚度,烟的颜色,各有不同,它表示的或是和平或是战争,或是友爱或是仇恨,或是款待或是坟墓,或是生命或是死亡。在树林间升起的烟可以象征世上最迷人的东西壁炉,或者世上最可惜的东西火灾。有时,人的一切幸福或不幸都寓于这随风飘散的烟中。
  泰尔马什看到的烟令他不安。
  这是一股黑烟,夹杂着突如其来的红光,仿佛大火时明时暗,即将熄灭,这股烟升起在埃尔布昂帕伊上空。
  泰尔马什加快步伐朝黑烟走去。他很累,但想看个究竟。
  他来到一座小山顶,靠着山坡就是那个小镇和庄园。
  小镇和庄园已荡然无存。
  一堆破房子在燃烧,这就是埃尔布昂帕伊。
  茅屋燃烧比宫殿燃烧更令人心碎。燃烧着的茅屋一片凄惨。灾祸袭击贫困,好比是秀鹰扑向蚯蚓,这里有一种违反情理的东西,使人难受。
  《圣经》上有个传说:一个人观看了火灾后变成了石像。泰尔马什在刹那间也变成了石像。他眼前的景象使他一动不动。这场灾祸是在寂静中完成的。没有呼叫声。浓烟中听不到人的叹息。这场烈火在继续,它要完全吞没这个村子。除了屋架的爆裂声和茅草的劈啪声外,没有其他任何声音。有时浓烟裂开一条缝,于是露出了倒坍的屋顶和张着大嘴的房间,烈火中能看出各种各样的红色:朱红色的内室,鲜红色的破衣烂衫,大红色的蹩脚家具。泰尔马什面对这场凶恶的灾难,头晕目眩。
  与房屋毗连的栗树林中,有几棵树也着了火,燃烧起来。
  泰尔马什在倾听,想听见一个声音,一声呼救,一声叫喊。然而,除了火舌以外,没有任何动静。除了大火以外,一切都悄然无声。难道人都进光了?
  埃尔布昂帕伊那些活泼、勤劳的人们在哪里?这个小镇的居民怎么样了?
  泰尔马什走下山坡。
  他面对的是一个不祥的谜。他不慌不忙地走近它,目光凝止不动。他像影子一样朝这片废墟慢慢走去,感到自己是这座坟墓的幽灵。
  他来到曾经是庄园大门的地方,往院子里看,院墙已经没有了,院子和周围的村子连成一片。
  他至今所见到的一切算不了什么,只不过是可怕的事,真正的恐怖此刻才出现在他面前。
  在院子中央有一堆形状模糊的黑东西,它的一例被火光照着,另一侧被月光照着。这是一堆人,这些人已经死了。
  在这难死人周围,有一大摊液体还在冒气,它反射出火光,但它的红色并非来自火光,这是血。
  泰尔马什走过去,对地上的这些身体逐一察看,它们全部是尸体。
  月光照射着,火光也照射着。
  这是士兵的尸体,他们全都光着脚,鞋子被人拿走了,武器也被人拿走了。他们还穿着军服,那是蓝色的。在这一堆肢体和脑袋中,这里那里可以看见一些别着三色帽徽的、被打穿的军帽。这些人是共和派,是驻扎在埃尔布昂帕伊农庄,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巴黎人。从尸体的整齐位置来看,他们是被处决的。他们被就地枪决,而且有条不紊。他们都死了。这一堆里听不见一丝喘息。
  泰尔马什一看过去,一个也不漏掉,尸体遍身是弹孔。
  枪杀者大概走得匆忙,来不及掩埋尸体;
  泰尔马什正要走时,眼光落在院里一截矮墙上,看见从墙角后面露出来的四只脚。
  这四只脚比别的脚小,脚上穿着鞋。泰尔马什走近看,这是女人的脚。
  墙后面并排躺着两个女人,其中一人穿着制服,旁边是一只破碎的空桶,这是随军女贩,她头部中了四枪,已经死了。
  泰尔马什察看另一个女人。她是农民,脸色发发,张着大嘴,双眼紧闭。她头上没有伤口。她的衣服大概因为穿得太久而破烂不堪,在她倒下时张开了,胸部半露在外面。泰尔马什将她的衣服完全扯开,看到她肩头有一个圆圆的枪眼。锁骨已经断了。他瞧着苍白的奶头。
  “母亲和奶妈。”他喃喃说。
  他摸摸她。她并不冰凉。
  除了锁骨被打断和肩头的伤口外,她没有别的伤口。
  他将手放在她胸口上,感到微弱的跳动。她没有死。
  泰尔马什直起身来,用可怕的声音喊道:
  “这里有人吗?”
  “是你呀,凯门鳄?”一个声音回答,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
  与此同时,一个脑袋从废墟的洞里钻了出来。
  接着,在另一座破房子里出现了另一张面孔。
  这是两个躲起来的农民,唯一的幸存者。
  他们熟悉凯门鳄的声音,所以放心地从躲藏的角落里钻了出来。
  他们朝泰尔马什走去,全身仍在剧烈地颤抖。
  泰尔马什能呼叫,但说不出话来。强烈的激动就是这样。
  他用手指着躺在他脚下的那个女人。
  “她还活着吗?”一位农民问。
  泰尔马什点点头。
  “那个女人也活着?”另一位农民问。
  泰尔马什摇摇头。
  最先出来的那个农民说:
  “别的人都死了吧?我看见了。我正在地窖里。感谢天主,这种时刻没有妻儿老小真是万幸。我的房子被烧了,耶稣基督!所有的人都被杀了。这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三个很小的孩子。孩子喊:‘妈妈!’女人喊:‘我的孩子呀。’他们杀了母亲,带走了孩子。我都看见了,呵天呵!天呵!天呵!他们屠杀完就走了。心满意足。他们带走了那三个孩子,杀死了母亲。不过她没有死,对吧,她没有死。喂,凯门鳄,你想你能救她?我们帮你把她抬到你那里去?”
  泰尔马什点点头。
  农场旁边是树林。他们很快就用叶簇和蕨草搭了一个担架,将仍然一动不动的女人放上去,开始在荆棘丛里行走,一位农民抬着头,另一位抬着脚,泰尔马什扶着女人的手臂号脉。
  两位农民边走边说,月光照着他们中间那个流血女人苍白的面孔。他们感慨万端:
  “都杀光了!”
  “都烧光了!”
  “呵!老天爷!这还算人吗?”
  “是那个高个子老头下的命令。”
  “对,是他指挥的。”
  “枪杀时我没有看见他。他在场鸣?”
  “不,他走了。本过一切都是由他指挥的。”
  “那么这一切都是他干的。”
  “他说:‘杀吧!烧吧!毫不留情!”
  “他是一位候爵?”
  “是的,是我们的侯爵。”
  “他叫什么?”
  “德·朗特纳克先生。”
  泰尔马什抬头望天,喃喃地说:
  “早知如此!” 

正文 第一章 西穆尔丹

  弗雷龙发表声明,揭露嫌疑分子的“谈判主义”罪行。保皇派的花花公子们聚集在市政厅前,嘲笑公证婚姻,并且守在新人经过的地方邓鞘恰笆姓蚱蕖薄T谌倬海ト撕凸趺堑牡裣穸即魃狭撕焐揲苊薄H嗣亲诼房诘慕缡贤媾疲媾朴蜗芬步辛烁锩醣涑闪松窳椋蟾颈涑闪俗杂缮瘢檀颖涑闪似降壬瘢跖票涑闪朔缮瘛H嗣窃诠袄锔兀美缣逶诙乓晾绽锓痢4送猓钩鱿至硕陨畹哪持职谅难岫瘢乇鹗窃谑普咭环健S腥诵葱鸥患R惶刮骸扒敕⑸菩陌镂医馔焉桑馐俏业牡刂贰!毕闳谧缺淮叮蛭诼扪嵌蠛埃骸笆裁词焙蚪型炼涓锩课业瓜肟纯窗滤孤醭涑晒埠凸!甭嵌际潜ㄖ健@矸⒌甑难降敝诒嗑砼擞玫募俜ⅲ习寰驮谝慌愿呱识痢扼鹧员ā罚褂行┤司墼谝黄穑甘只诺仄缆鄣喜纪咭豢死嗜摹独斫獗ā坊蛘咝鸲拮壬窀沤桥病@矸⑹τ惺币布媛羧馐常谑侨嗣强醇谝桓龃髯沤鸱⒌哪源P团员撸易呕鹜群拖愠ΑR恍┥谭吩诠驳缆稬卖“流亡贵族酒”,一位商贩炫示五十二种酒。旧货商兜售竖琴形状的钟和公爵夫人式沙发。一位理发师在招牌上写着:“为僧侣剃须,为贵族梳头,为第三等级打扮①。”
  
  ①嘲弄的双关语。剃须、梳头、打扮可分别译为纠缠、殴打、嘲笑。
  人们去昂儒街从前的妃子街一百七十三号找马尔丹抽牌算命。面包医缺,煤炭匾缺,肥皂匾缺。从外省来了一群群的奶牛,在街上走。在瓦莱,羔羊肉卖到十五法郎一斤。公社出布告,规定每人每十天有一斤肉。商店门前排起了队,其中一个队成为家喻户晓的话题,它从小方块街的一家杂货店一直排到蒙托尔格伊街中段。排队叫作“牵绳”,因为排队的人按顺序用手抓住一条长绳。在这种穷困中,女人们既勇敢又柔顺。她们整夜在面包店前排队。权宜之计在革命时期起了作用。广泛的穷困是由革命所采取的危险措施造成的,其中之一是指券,另一个是最高限价;指券是杠杆,最高限价是支撑点。但这种经验主义拯救了法国。不论是科布伦茨的敌人,还是伦敦的敌人都在指券上做投机买卖。一些姑娘来来去去,一面兜售黛衣香草水、松紧袜带、发辫,一面倒卖指券。在维维埃内街的路边高台阶上,有倒卖指券的人,他们穿着沾满污泥的鞋,油腻腻的头发上戴一项狐尾毛帽。在瓦洛瓦街上,也有浪荡公子,他们穿着油亮的靴子,戴着绒毛帽,嘴里叼着牙签,和姑娘们很亲热。他们像小偷一样受到人民的追捕,保皇派却称之为“积极公民”。然而,除此以外,很少有偷窃。严重的匿缺,坚忍的廉洁。光着脚的人,饥肠辘辘的人从平等官的珠宝商橱窗前走过时,严肃地低下眼睛。安托万区的人去搜查博马舍①家时,一个女人在花园里摘了一朵花而挨了人民一耳光。四立方米的木头卖四百法郎,街上有人据自家的木床。冬天,饮用水冻住了,一车水卖到二十苏,所有的人都成了水夫。一枚金路易值三千九百五十法郎。坐一趟出租马车要花六百法郎。坐了一天马车后常有这样的对话:“车夫,我该给你多少钱?”“六千利弗尔。”乞丐说,“发发慈悲吧,救救我。我需要二百三十利弗尔买双鞋。”桥头上矗立着大卫雕刻和绘制的巨像,梅尔西埃③贬之为“巨大的木头小丑”。这些巨像象征联邦主义③和联盟④的失败。人民坚定不移。他们欢庆王权已经告终。志愿者蜂拥而来,贡献他们的胸膛。每一条街都派出一个营。各区的区旗往来穿梭,旗上印着各自的格言。嘉布遣会区的旗帜上写的是:“谁也强不过我们”,另一面旗帜上是:“没有贵族,只有贵心”。所有的墙上都贴着大大小小的告示,白的、黄的、绿的、红的、印刷的或手写的:“共和国万岁!”儿童也结结巴巴地唱“一切会好起来”这支歌。
  
  ①法国作家(一七三二一七九九)。
  ②法国作家(一七四0一八一四)。
  ③指吉伦特派于一七八九年提出的将法国分而治之的主张。
  ④指欧洲君主的反法联盟。
  后来,玩世不恭的巴黎取代了壮烈的巴黎。热月九日⑤以前和以后的巴黎具有遇然不同的革命面貌。塔利安的巴黎接替了圣茹斯特⑥的巴黎。这正是天主经常安排的反题,在西奈⑦以后立刻出现了拉库尔蒂伊⑧区。
  这是群众性狂热。八十年⑨前就曾出现过这种现象。人们摆脱路易十四像摆脱罗伯斯比尔一样,迫切需要空气。因此,这个世纪以摄政会议开始,以督政府结束。两个恐怖时期之后是两次纵情狂欢。法兰西高高兴兴地从清教徒的隐修院逃了出来,就像当初进出君主制的隐修院一样。
  这些儿童代表无可限量的未来。
  
  ⑤即一七九四年七月二十七日罗伯斯比尔倒台。
  ⑥塔利安与圣茹斯特都是山岳派,前者较混和。
  ⑦此处喻指山岳派。
  ⑧巴黎一区,酒店甚多。
  ⑨路易十四于一七一五年去世,与罗伯斯比尔倒台相隔约八十年。
  热月六日以后,巴黎变得欢快了,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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