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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艽野尘梦-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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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达藏境,不仅追驱登珠而已。登珠当时实不能战,故节节溃退,一再被擒。至元夜被擒于边坝否,因档案无徵,未易判断。依此书前后文判断,则似曾于边坝被擒也。(参看校注二十)

齐得胜,川人,即辛亥手杀赵尔丰者。张继良,李经羲外甥,以豪奢不耐苦,为赵所斥。后任云南大理镇。鼎革被杀。

翌日捷书至昌都:予奉令,俟大军明日到恩达,即照原定计划,改道向类乌齐、三十九族前进。

自恩达北进,已冬月中旬矣,气候愈寒,冰雪愈大,益以山势陡峻,跋涉甚苦。类乌齐居万山之中。山皆导源于铜鼓喇山,自西北婉蜒而南,山脉横亘,支干纷披。我军前进后,无日不披雪蹴山,行冰天雪窟中也。士兵被服单薄,每至夜分,冷极而醒,辗转呻吟,不能成寐,恒中夜起坐,围炉烘火,以待天明。尝一日五更时,乘月色出发,登一山,山高而峻,仰视不见岭顶。乌拉前驱,部队后继,甫登半山,忽群牛斗于山上,狂奔怒吼,往来冲撞,行李纷纷坠落,士兵趋避不及,伤十余人。时予犹在山下,急入民舍避之,幸无恙。

自打箭炉出发时,规定每班预备病兵乘马一匹。入类乌齐后,天寒地冻,乘马稍久,则两足僵冻,痛不可忍,故乘马者,初出发须步行数里,乃乘马;乘一小时,又须下马步行。惟狡黠士兵,恒饰为病重,不能行走,冀获马乘。一上马,虽奇冷亦不肯下,防其他病兵争去也。则自朝至暮乘骑,两足冷极而肿,愈不能下马矣。如是三数日后,足肿溃烂不能行矣。病亦弄假成真矣。途次无医药,又不能休息,因此身死者,比比皆是。亦可悯矣。沿途乌拉,时有延误,行二十余日,始达三十九族境内。士兵已发长寸许矣,乎思茸茸矣,辫蓬松如氮丛矣。帕巾长袄,步履蹒跚,已无复人形矣。营部书记官范玉昆,年五十余矣,美须髯,尝购一狐皮围颈。一日行甚早,大雪弥漫,冰风削骨,玉昆坐马上,埋头缩颈而行。中途,番官设有尖站,燃牛粪熬茶为待。予等下马休息,玉昆亦去狐下马,殊呼吸久,二毛已冰结不可解,呼痛不已。见者皆为绝倒。

三十九族,纵横千余里,人口数十万,相传为年羹尧征西藏时遗留三十九人之苗裔。但以时间计之,人口生殖,决不如是之繁。意者,唐时吐蕃极盛,文成、金城两公主,先后下嫁,其汉人遗下之种族欤?彼族与藏番,积不相能。惟对汉人则极为亲善,故尔丰为钟部选定此路,免乌拉缺乏也。

[校注十七]三十九族,藏名“甲得”。于义得解为汉人百姓,亦可作为别解。惟其土人来投诚于赵尔丰时,曾自称为汉人苗裔,其实非也。藏人在民族上称此地人为“霍尔”。藏人之云“霍尔”犹中国之曰“胡”也。举凡北方之异民族皆可以此称之。如今西康之甘孜、炉霍人,青、甘之羌戎,新疆之回人,皆用此称,又曾以之称呼成吉思汗之祖先。却未以之称呼汉族。古知三十九族之自附汉裔为妄说也。查此地带,古为羊同苏毗之国,实为羌族,藏人呼羌亦为“霍尔”也;羌族自臣服于吐蕃后,未能再建国家。唐宋以后,屡臣服于内朝,此或是其人自附汉族之原因,年羹尧暨文成、金城两公主从人遗种说,皆无稽,不足置论。

三十九族在昌都西北,气候高寒,较类乌齐尤甚。重峦叠幛,峻极于天,弥望白雪,灿如银堆,平地亦雪深尺许。尝询一喇嘛,此地何时降雪?喇嘛曰:“此间七八月高山凝雪,九十月半山铺雪,冬腊月平地雪深尺许矣。按时而至,不待降落。至山之雪,皆亘古不化者。”雪山且多出产。如动物则有雪蛆、雪猪,植物则有雪蒿,矿物则有雪晶,皆稀有之珍品也。

[校注十八]按雪蛆为蛞蝓之一种,暖地高山,如峨眉瓦山等始有之。康地殊鲜见。雪猪,即旱獭,造穴于康藏大高原之厚土平野,不产于雪山高岭。雪蒿,藓类,传可入药,产于雪山之岩石间。雪晶,产于高山岩穴中,康地亦少见。四物除雪蒿外,皆非雪山产物,雪蛆与晶,且非康中产物,盖以其名弁雪字,遂误类引之耳。

由恩达北行月余,始抵拉里,已腊月二十八日矣,拉里为川藏驿道,旧设有汛官,隶川边,后又设有军粮府。因而居住汉人甚多,异地相逢,备觉亲昵。晤军粮府邓君,谈甚欢。邓君设酒撰为余洗尘,备极丰盛,皆近五十余日中得未曾有者。细问番情,知其大队已过五日矣。惟统兵堪布尚未至。有云其已由甫路绕道回藏矣。未知确否。席散辞归,奉钟颖令,速开江达待命。余因准备乌拉,须迟一日方能出发。

[校注十九]其时拉里军粮府为陕人孙蔚如,非邓君。孙蔚如于一九一三年交卸回陕,曾任陕西议员。陈盖忘之,误作邓君也。“军粮府”者,清雍乾时,迭次对藏用兵,每苦粮运困难,曾于打箭炉、里塘、巴塘、昌都、拉里、拉萨等处,建设粮台,办理运输。乾嘉以后,遂于各地常设流官,照料差务,称“军粮府”,清末民初,始悉改为府厅云。

是日夜半接协部通知:番兵退至江达后,其先头一部、约二千余人,在距拉萨七十里之乌斯江固守。又一部约三千人,已退入工布。其统兵堪布,尚在后。令余至江达后,严行戒备云云。余因情势紧张,复催军粮府,务于明日午前将乌拉传齐,以便后日起行。

除夕将近,预购酒肉,遍赏士兵,又备酒食,约各官长早餐。餐毕,清查乌拉犹未至,余甚焦急,亲往军粮府催之。至,则见大厅内数十番人,箕踞坐地上,邓君偕番官立其前。余知其有事,略一周旋,亦立厅上观之。但见番官手持番佛,向众喃喃语甚久,即以番佛一一置众头上。每至一人,则一问一答。一书记秉笔记之,良久始毕。众散去。邓君乃邀余人座,笑谓余曰:“顷间人事,君知乎?”余问故。邓君曰:“顷即为乌拉事,因各番目心大军通过,供应太多,牛又疲甚,咸倭不肯缴。乃商之番官,集各头目而诘之,仍狡辩。番人极信佛,遂令其顶佛盟誓,则不敢匿报矣。今幸誓毕,总其数,犹较原派多二百余匹。亦神道设教意耳。”余甚佩邓君操术之神,且知番人信佛,视西人之奉耶教尤有过之无不及也。

余自军粮府归,归已不早,即偕营部职员共饮度岁,仿内地吃年饭例也。食甫毕,闻后方枪声甚急。正询问间,复队一传令兵来报:“番兵进袭,于队官已率队前往矣。”余方集合部队。又据报:“番兵已退,于队官受伤阵亡矣。”余甚讶之。后又捕一番兵至,余细询之,始知即恩达统兵堪布也。堪布自恩达脱逃后,即弃军逃走,至是始出,欲绕道回藏。昨闻余驻此,急欲来见,殊哨兵误会开枪。余以堪布为统兵要人,不宜纵之去,急遣人召至。又得知于队官闻警率队出,遥见番人,即散开,乱枪齐发,于犹驱马指挥,马闻枪惊逸,直冲出散兵线;为士兵乱枪误毙,殊可怜也。于学生出身,未经实战,一闻警报,即张惶失措,勿怪尔丰之轻视学生也。移时,堪布至,余殷勤招待之。并密报至藏。又至后队料理于队官装殓事,至晚方毕,余亦疲极就寝矣。

[校注二十]于队官名鸿藻,资阳秀才,四川弁目学校毕业,随陈渠珍自三十九族人拉里。藏军官堪布登珠,至边坝回藏,岁暮于拉里,未知川军在此。与其从人数十骑,纵驰直入。于等新自学校毕业,未经战役,误为敌骑来袭,仓卒备战,秩序混乱,致被后队开枪击毙。已而知来者无敌意,停枪,使番人往来传活,知即恩达引囚为宾之堪布,堪布知陈在此,亦乐依之,遂入住其营中。世传元旦再擒堪布登珠者或由此故。当是时边军及钟颖等已先趋至江达。拒阻番兵,则又先边军溃走过此。其统兵之堪布,反于此时奔至,则校注第十六所传登珠再擒释归之说,可信。惟其被擒当在元旦前二日,而非元旦日耳。

次日黎明前即起,赁屋安厝于队官灵榇,复率队致祭毕。即约堪布一同出发,行两日,至凝多塘,为元旦日,荒村野户,无可借宿。支帐露营而已。万里蛮荒,复逢佳节,回首家山,百感丛生。

勉市酒肉约众共饮,亦借酒浇愁耳。翌日诘早出发,午后三时抵江达。有汛官吴保林率塘兵及番官、喇嘛等百余人出迎。江达为西藏巨镇,人口寺庙,约四五百户,百物咸备,素极繁盛。自藏番出兵,往来蹂躏,市街如洗,极目荒凉。次日,边军亦有三营人开至。余在此一驻兼旬,日与吴保林往还。保林成都人,入藏已二十余年矣。家有八十余岁老母,犹健在,日思归川,苦无机会,乞余便中为谋一差,翼可生入玉门。时屈新年;尝延余至其家,具面食,皆其妻子手自为之。妻年五十余,居藏久,凡面食、蒸馍、薄饼之属,颇优为之。且均咄嗟立办,至可感也。

'校注二十一'吴保林,四川成都人,短小面麻。时以把总驻防江达。自边坝所辖甲贡塘凡八站至江达所辖之凝多塘。沿途多荒山乏庄房。除拉里以粮台所在、有市肆外,极目荒凉,号为穷八站。自凝多塘至拉萨,地势平坦,气候温和,庄房繁密,农田衔连,号为富八站。

余抵江达第八日,奉钦帅钉封密谕,迅将堪布暗中处决。遂于是日夜半执行之。盖堪布乃藏中二品僧官,达赖甚倚重之。时达赖已出亡大吉岭,依英人。纵之恐为后患。又不能公然处决,恐达赖有所借口也。

'校注二十二'刘燮丞云:“陈渠珍擒杀堪布登珠于拉里,达赖由是疑惧奔印度。赵尔丰怒陈,曾请再诛之。”此记乃云“奉钦帅钉封执行”,无案可质,未知孰是。若如刘说,则陈此文为饰词也,若如陈说,则所云“钦帅”当是驻藏大臣联豫,非赵尔丰。陈于元旦前二日得堪布,元旦后一日至江达。至江达第八日杀堪布。共凡十一日,公文往返拉萨可能。往返昌都为不可能。且川军至藏境,应受联豫指挥,故前得堪布时亦曾云“密报至藏”,未云报昌都,则非赵使钉封可知矣。果如此云,则赵氏之不满于擅杀堪布,而欲诛陈,事理亦合。

我军抵昌都时,达赖已回拉萨,初犹增兵抗拒,且向英人请援。事犹未谐,而我军已出拉里。达赖急邀帮办大臣温宗尧会议,宗尧竭力安慰之。达赖终怀疑,潜逃印度,钟颖率大部至江达,其乌斯江之兵亦撤退。工布情形不明。相传藏王边觉夺吉,尚拥众千余人,负隅于窝冗噶伽,意图反拒。乃令余率部入工布相机进击。

'校注二十三]当进因川军、边军与藏军火力悬殊,及藏人不愿抗拒大军之故。达赖虽严饬沿途拒阻,藏兵皆徒张声势,未敢拒战。故闻川逼近即自奔溃。乌苏江距拉萨二站,为其最后防线。此线既溃,已更无险可扼。其时联豫与达赖交恶,久不相晤,赖帮办大臣温宗尧转圜调停,达赖已许川军人驻拉萨。殊钟军毫无纪律,入拉萨日张狂失度,击毙贵喇嘛于琉璃桥。达赖大惧,当夜出宫南奔,初未决奔印,不过欲逃死于尼泊尔、布丹界间耳。英政府遣人迎之途决投印度云。

余驻江达时,已侦知厦札噶伦,已至后藏。工布已无番兵,及奉令入工布,仍戒备前进。是日天气晴朗,沿途风景宜人。午后一时抵牙披。上一小山,即宿其营官家,层楼广厦,金碧争辉。地板且涂酥油,光滑可鉴。明窗净几,陈设精雅,恍若王侯第宅。后临大河,滩浅水平,中为沙洲,野鸭数十成群,游行水滨,景物不殊内地。时牙披营官入藏未归,其管家出而招待,殷勤备至。见余倚窗眺望,笑谓余曰:“河中鱼肥美,可供肴撰。公远行,想久不食此味矣。”即急命仆人入河取鱼。余笑曰:“此得勿食水葬者之鱼乎?”管家曰:“否否。公所见者,小溪鱼耳。此则河宽水深,源远流急。幸勿为虑。”余虽不嗜此,然颇喜观人取鱼,姑应之。即见番人数辈,负网人河,布网滩头,未几,网起鱼跃,网中映日有光,谓番人取鱼归矣。余观之,顿觉胸襟为之一爽。

余自来塞外,满目荒凉,积雪弥山,坚冰在地,狂风怒吼,惨目伤心。至此,则楼台涌现,景物全非。以风尘之孑身,入庄严之画栋,虽曰爽心适意,翻觉顾影怀惭矣。主人曲尽殷勤,所具山珍海品,皆购自拉萨来者。其面食尤佳,皆以番女为之,艺绝精。凭尺许方板,顷刻而成,非如内地制面,几案横陈,刀,棍罗列也。

此主人之妇,杨柳为腰,芙蓉如面,蛾眉淡扫,一顾倾城。汉代明妃,恐无此美丽。其夫为赘婿,现任牙披营官。数日后始由藏回,衣冠楚楚,皆唐时装束,谈吐极雅,已脱尽番人气习。藏俗恒以长女承祧、操家政,召赘其家。长男则出赘他人为婿焉。

'校注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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