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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艽野尘梦-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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剌指血上书讼冤,指控钟颖、陈渠珍等。时燮丞方在北平,住赵尔巽家,悉期控案原尾,所传当实。

次日,黎明起。西原母即来送行。因出珊瑚山一座为赠。高约八寸,玲珑可爱。谓余曰:“西原随本布(番人称官名)远行,谨以此不腆之物,永留纪念。”因顾西原言曰:“汝若随本布出川,则天涯地角,相见无日。汝其谨护此物。异日见此物,如见吾面也。”言讫,声泪俱下。西原亦泣不可抑。余一再慰之,曰:“此行但赴拉萨,相见有日也。”第巴及各喇嘛均来送行。余一一周旋已,即作辞起身。时部队均已出发,仅新兵队随余而行。

自德摩行两日,至脚木宗宿焉。喇嘛寺呼图克图,及加瓜营官彭错夫妇,均来送行。聚谈至初更始回。次日晨早出发。呼图克图感余德惠,执手依依,不忍离别。彭错与余尤契好,见余远去,皇皇如有所失。敬献酒呛,情致殷拳。余虽不能饮,亦勉尽三杯。彭错率其夫人双拜马前,泣曰:“彭错老矣,无能为役。本布此去,重会何年?”泣不已。复执西原手泣曰:“汝其善事本布。”赠藏佛念珠各一。余与西原亦含泪而别,后闻达赖返拉萨,按治交欢汉官者,皆杀之。彭错夫妇,竟寸磔而死。亦惨矣哉!是日宿甑巴,范玉昆住此。玉昆娶甑巴番女,生一子,甫几日。余约其同行。玉昆因怜爱幼子,恐不胜塞外风寒,迟疑不决。余劝之曰:“雪地冰天,携幼子远征绝塞,谁复堪此。但恐大军一去,藏番皆敌人,子身且不能保,又能保全幼子耶?”筹商半夜,不能决。翌晨出发,余再催之。玉昆曰:“公先行。公在江达,必有数日勾当,我即携眷同来。”遂怅悯而别。

余住江达三日,玉昆犹未至。两函促之,初犹复函,支吾其词。后一函则杳如黄鹤矣。玉昆贵州省人,家寒微,有老母妻室,一子年十四岁。玉昆初以府经历分发成都,适我军入藏,玉昆乃慨然从军,为营部书记。亦欲资此为终南捷径也。与余交甚笃。因年老惮行役,每遇战事,皆留其在后。余则亲治军书焉。后子青由藏归,询玉昆踪迹。云自余去后,两月,即为番人所杀。所娶番女及幼子,同时遇害。余年来与黔人往还甚密。每从问玉昆家属。有云其子曾毕业云南测绘学校,后亦不知所往。悲哉!良友不可见,其遗孤亦不知矣。不禁凄绝。

余抵江达时,各部尚未开动,终日纷扰不堪,拉萨来人甚多。密探渠辈意志,有主张革命者,皆官长职员,及少数部队。有拥护钟颖者,皆哥老会之流。其时联豫方由川领回军饷三十万,钟颖挟其撤职之恨,嗾使士兵拦劫于乌苏江,即拥此巨资,号召哥老会人,且劫钦署,幽联豫。子青入藏又久,无只字见告,余尤愤甚,虽革命派拥余甚力,然势力远不及哥老会之盛。况钟已劫联,而以哥老会相号召。余又有革命之嫌。去则徒滋扰乱,予藏人以可乘之隙,有百害而无一利。乃决心出昌都。但秘密准备,不使川人知之。

'校注四十三'先是,联豫既以罗长裿易钟颖。奏入,清廷不准。又请调钟任总参赞,与罗互易,亦不准。钟与内廷密电相通,既仗内势,愤留乌苏江不进。挺然与联豫及罗长裿相仇。留驻德摩及工布江达等处士兵,仍与钟颖款通。值罗长裿整军纪,锄哥老,失士心。官兵在哥老籍者,皆与钟通声息,仗为护主。罗之惨死,钟实授意焉。当兵变时,初皆云响应革命。罗既已死,首领人选,众咸属意陈渠珍。而哥老川兵,爱戴钟颖宽厚,不乐附湘人。故西进之际,行动思想,并极混乱。钟颖既尚存统领名衔,遂待截劫饷款,借以号召乱军。故乱军纷往依之。钟乃部勒之称勤王军,西行入藏。幽联豫,勒藏人筹饷及乌拉,云将返川勤王。其主张革命之少数官兵,因陈渠珍逃去,群龙无首,亦多逡行入藏,依附钟颖矣。其后因钟军劫掠淫杀,无恶不为,激成藏人反抗。罗党之谢国梁等,亦组织士兵助藏人与钟军相攻。钟军终被缴械,逐出藏境。达赖自印度返藏。

余初抵江达之日,江达理事官石敏斋,设宴为余洗尘,意极殷勤。席间向余长跪请罪。余愕然,不解其意,疾扶之起,乃自述前过,亦文字之误,非有意中伤。余始忆在工布清剿时,文牍往返,石恒掣时。且于联帅处多所指摘,查抄厦札一案,石竟谓余受贿少报。余愤极,曾向其科员大骂之。乃当前一语,事后辄忘。今石见藏局縻烂,余拥兵至,恐余未能释怀,故恐怖若此。余乃温语慰之,曰:“前者之事,兄惑于人言,若以我为不可友也,而弃之。今吾释怨言好,相见以心。兄其许我为友矣。”遂一笑而罢。

余驻江达三日,见大势已去,无法挽救。乃决计回川。因约孟林君至郊外,班荆而坐,密询前进状况。盂林曰:“昨夜晚赵帅来札,以藏军叛变,已派兵三营来此防堵。公若出昌都,则误会滋大。宜熟筹之。”余亦颇以为虑。然进既不可,退又不能。再四磋商,惟有走青海出甘肃一路较为安全。但此路孟林亦不甚悉。闻有三路可至甘肃。其东西两路,沿边境行,人户不少。但道路行远,须行三四月方到。惟中路一带,平原沙漠,沓无人迹。青藏商人,恒往来于此。计程六十马站。行四十日到柴达木,即有人户,有蒙古堡。由此经青海入甘肃境,不过十余日。沿途人烟更多。余乃归,与兴武密商。兴武力主出青海。因言我军由波密出发,一人一骑,随军驼牛尚有百余头,兼程而进,月余即到柴达木,不宜迂道费时。余因边军将至,进退皆不可。遂决定遵此道而行,密嘱兴武清查人员粮秣,迅速准备,明日即行。入夜,兴武来见,密报湘西籍及滇黔籍兵士共一百一十五人。其余川人,可临时遣回拉萨。牛马皆齐备。仅糌粑止余四十余驼,以六十日计算,欠缺尚多。今晚恐筹办不及矣。余计算粮食勉足一月。此去哈喇乌苏,沿途皆可增购,殊不足虑。遂决定明日诘早即行。令兴武密将此意告知随行士兵,严守秘密。

第八章 入青海

次日黎明前即起,整队出发。甫过桥,川人始有知者,群集桥边叩马相留,余反复陈述不能留藏之苦衷。众犹强留不已。余即辞别,匆匆而去。盖恐久留生变也。沿途景物不殊,而今昔异势。回忆波密之役,我死亡将士遗骸未收,魂羁异域。孰无妻子,读古人“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句,不禁恻然心痛,泪潸潸下也。

是日宿凝多。清查人员,共官兵一百一十一人,皆一人一骑。余乘枣骝马。西原乘黑骡,随余左右者,仅马夫张敏,亦汉父藏母所生。藏人称为“采革娃”是也。藏娃一,为已杀波番招降营官贡噪之子,皆各乘一马。共一百一十五人。又驼牛一百二十余头,分驼粮食行李。

入藏两年,薪俸所入,积有藏币(每枚值银三钱三分)六千余元,皆分给士兵携之,亦虑多财贾祸也。有麝香一百七十两,满装一背囊,令护兵刘金声负之,随行。金声,成都人,年十七岁,在川即相随,又不愿入藏,故可信其无他也,殊余出江达之初日,宿凝多,竟未至。亦不知其何时窃身而逃矣。后张子青回家,言此子死也,初为乌拉番人所知,追金声,杀而取之。黑夜过江达,为士兵管带谢营兵士所知,派兵一排追及,夺回,杀十余人。最后谢兵败,复落藏人之手。因争夺此物,互相杀戮,至数十人之多。黄雀蝗螂,同归于尽,亦可叹矣。

由凝多改道北进,沿途居民甚多,帐房相望于道。每帐房牛羊数百成群。小山起伏,道路平夷,接近沙漠。时大雪纷飞,寒冷特甚。幸官兵乘马,日行七八十里,尚不觉苦耳。兴武以哥老会之力,颇能约束士兵。途中秋毫无犯,所至尚能相安。余每宿一地,即召地方耆老,询句青海道路。佥以此路往来人少,多不熟习,仅能知其概略,与孟林所言相同。行七日,即至哈喇乌苏。

哈喇乌苏有河流,导源于卫藏布喀集达喀噶诸池,东流会索克河。番人呼黑为哈,呼山为喇或腊,呼河为乌苏。布喀诸池,水皆黑,又多流沙。其“禹贡”所云流沙黑水欤。二流来会,群山鼎峙,故以义名其水。即以水名其地。旧为达赖食采地,设有营官治理之。赋税所入,悉归私囊,而唐古忒政府不能过问。其地北为黑番,南为三十九族。西藏区域,至此为止。青藏游牧,至此则止。盖蒙古、青海、新疆、关陇入藏之总会处也。

'校注四十四'按:哈喇乌苏,系蒙古语,非藏语。蒙语:哈喇,黑水。乌苏,河也。西藏受蒙古统治甚久,故多蒙语地名。清初对藏用兵,及使节往来,皆用蒙古通译,故地名用蒙古称者颇多,如天湖(藏称朗错,义为天湖)曰“胜格里诺尔”(蒙语天湖之义),黑白曰“哈喇乌苏”是也。此所云哈喇乌苏,系指怒江上游之阿克河谷。此河为怒江之南源(北源即索克河,发源于当拉岭)。上游当西藏入青海大官道上,旧为康熙五十八年准噶尔策零敦多布击覆提督康泰等大军之地。当时蒙古响导称其赤哈喇乌苏,后遂以为台站名。积年既久,藏人亦习此称。犹之炉霍,定乡本非藏名,设治既久,藏族人亦惯呼之也。哈喇乌苏台站,系西藏支差之地。后为西藏重镇,常设重兵驻防。其河下游属三十九族。河谷中颇有农地。陈氏所经之地是也。陈氏如沿此河谷西行,即可入当拉岭官道。虽冬季仍难通行,因往来者多,不至迷途如后文所云。今其所行,全属常人不甚经行之路,即如自凝多入三十九族,便有大道,须经拉里。陈氏则自凝多北行,避越拉里。故其全路线之各地名,甚难考订。只此河谷,以有农村故,得知其为阿克河谷云。

余将抵哈喇乌苏时,遥见大平原中,有人户六七百家,市井殷繁,严然一巨镇也。又有大喇嘛寺一所,华丽庄严。余窃喜此地人户繁盛,可以休息,补充粮食,再赋长征。殊行渐近,见有番兵数百人,恃刀枪夹道而立,阵势森严。余甚异之,乃停止队伍,遣舌人前往探询,并告知来意。良久,偕一喇嘛至,挥令我军速去,不许停留。时日色西沉,又无帐篷。计无复之,力白假道之意,往复磋商至再,方许一宿即行。指小屋三间栖止。番兵愈来愈众,四面围绕,禁止出入。复与磋商,乃许夫役四人出外取汲。然牛马饿不得食,聊以糌粑饲之。又出重价购糌粑一百包。彻夜戒备。天明,知不可留,乃收拾起程。幸昨夜取水士兵,觅得一老喇嘛为向导。遂携之行。行约十余里,忽见番骑千余人,张两翼蹿至。余行则行,余止则止。众愤甚,请战。余止之曰:“既已通过,何必轻起衅端,妨我行进也。又行十余里,番骑踵行如故。余乃择地停止。番骑亦停止。因聚众谋之曰:“番人果有异图,昨夜何以不发。今我既前进,何以又复蹿追。然番人狡诈难测,意者,我军猝至,调兵未齐,且惧我械利,故隐忍未发耳。今晨大兵毕集,始悉众来追。但相随二十余里,又未逼近者。是必别有企图,欲乘夜袭我。我不及时击破之,一入黑夜,四面包围,则吾侪无噍类矣。”遂决计先发以制之。余乃分部队为三队,兴武率一队攻其前,余自率一队攻其左,余一队守护行李辎重,兼为后应。时右侧大平原中,帐房甚多,番骑皆下马入帐房中休息。兴武直前攻入。番众出,倚矮墙迎战。我军且战且进,逼进墙边。番众仍顽强抵抗。余乃绕出番兵左侧猛攻之。番众不支,始上马奔逃。我两路猛追,乱枪扫射,番人纷纷落死。追逐三里许,番骑去远。不敢深追,始收队回。番兵死伤三百余人,我军均无伤亡,搜索帐房,已空无一,人,惟余粮食甚多。余急驱驮牛至,尽量捆载。整旅急行,不敢久留。行四十余里,天将暮,至一地,帐幕零落十余处,有小喇嘛寺一所,遂止宿焉。晤一老喇嘛,与之语,甚谨厚。余因叩以番人见拒之意。喇嘛曰:“是必以君等为拉萨叛兵也。活佛前过哈喇乌苏时,曾封存宝物甚多。恐君等劫之,故调兵严防耳。”余曰:“彼果防我,则我既去,又何必追踵至数十里。恐意尤不止此也。”喇嘛笑曰:“是或有之。彼等见君等畏葸而去,或更得寸进尺,欲乘夜相图,亦未可知也。”又询前进道路,喇嘛曰:“此去行三日,即入酱通沙漠,无人烟也。”余复问,“闻此去月余,即达甘肃,信否?”喇嘛曰:“此路行人甚少,但闻程途甚远,非一月可能到。”余颇讶之。

归再细询向导喇嘛,喇嘛曰:“我九岁入甘肃塔尔寺披剃,十八岁随商人入西藏。今磨牛重践,已五十年矣。前途茫茫,不能细忆。尤记曩随商人行,两月余方到哈喇乌苏。然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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