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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晚清文选-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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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年伯壁斋先生,天之处之殆厚矣哉!先生少读书,有大志。既冠,补博士弟子员,旋以优等食饩。屡踬场屋,贡人成均。试京兆,仍绌。权当阳校官数月,儒术济济,翕然景从。其居乡也,外和而中直,不恶而人畏之。优伶杂剧,至不敢入境。谚曰:“桃李无言,下自成蹊。”直其表而影曲者,吾未之闻也。先生孝友可以施于政,尊行可以加入。课徒而得,与校而上慕附,处于乡而不肖知劝,此天予以有用之材也。使得所藉手,舞长袖而回旋,其展布当何如?顾乃蹭蹬棘闱,连不得志。前岁己未,恭遇栗恩,臣僚得荣其亲。维时先生之家嗣观亭前辈,既由翰林官西曹,两世封赠如例。而先生犹以有事秋试,迁延不得请。于是先生橐笔乡闱,十馀役矣。从游之士得其口讲指画,或皆扶摇直上。而现亭前辈昆仲皆得庭训,而翔步词林,后先辉映。独先生黜抑良久,曾不一骋骐骥不足,固可解乎?夫以先生之德之能,于科名何与轻重?其达观内外,何尝不明青紫如糠秕?然终不自画,诚欲有所白于时,而又恶夫庸庸者,一蹶而不复振,乃借恬退之名,以文陋而售其巧。故思有以厉之耳。以志则如彼,以遇则如此,此岂尽有司之咎哉?盖所谓天也。天者,可知而不可知,无可据而自有权衡。昆山之玉,邓林之大木,生非不材也。贡之廊庙,非不贵也。凿之、琢之,寻斧纵之,剖其璞,伤其本,向之润泽而轮(外囗内禾)者,荡然无馀。天欲厚之,则不如韫于石而光愈远;丛之丰草之中而荫愈广,而枝愈蕃。向使先生假鸿渐之羽,激昂云路,扬厉中外,拒不快于志而裨益于时?而所发既宏,所积渐薄,天与于前,或断于后。精神有时而竭,福荫有时而单,是亦琢玉研木之说也。谓能优游林泉,颐神弥性,如今日也乎?谓能泽流似续,光大门阀,如今日也乎? 
   本年某月,先生六十寿辰。次嗣君雨山,与余为同年发,谬相知爱。将称觞介寿,嘱余以言侑爵。吾闻君子之事亲也,可以无所不至。独称其亲之善,则不敢溢词以邻于诬。君子之于友也,四人,季者早殇,二长者并穷约不得怡。独朱氏妹所处稍裕,而少遘痼疾,又离娩厄以死,何命之不淑也!妹卒以八月晦日,不逾月而吾祖母弃养。国藩窃禄京朝,发一家书而两遭期功之丧,又何痛也!于是泣识其略,使咏春追埋清幽,且叙其内外家之系而声以铭诗,以宣吾悲。铭曰: 
   有女曾姓圣为宗,父班泮水祖辟雍。两世大夫帝褒封,母江夫人劬且恭。 
鞠兹惠质艰厥从,嫔朱其先国比莒。纳夫方轨辔如组,君舅镇湘乡所举。 
铭者母兄涤生父,滥羼朝官无寸补。 

   满妹碑志 

   满妹,吾父之第四女子也。吾父生子男女凡九人,妹班在末,家中人称之满妹,取盈数也。生而善谑,旁出捷警,诸昆弟姊妹并坐,虽黠者不能相胜。然归于端静,笑罕至矧。道光十九年正月晦日,以痘殇。明日,吾儿子祯第相继亡。妹生于世十岁,儿三岁也。即日瘗诸居室之背,高嵋山之麓。吾母伤弱女与家孙,哭之绝痛。间命诸子曰:“二殇之葬也,无碑以识之,即坟夷级隆,谁复省顾者?”国藩敬诺。亡何,系官于朝。公有执,私有濡,久不得卒事。越八年,而适朱氏妹徂逝。以其新悲,触其夙疚。怆然不自知何以为人也。于是粗述一二,遗家人植石墓北,且缀之辞,使有垂焉。铭曰: 
   去家不能三百武,二殇相依宅兹土,狐免安敢侮! 

   君子慎独论 

   尝谓独也者,君子与小人共焉者也。小人以其为独而生一念之妄,积妄生肆,而欺人之事成。君子懔其为独而生一念之诚,积诚为慎,而自谦之功密。其间离合几微之端,可得而论矣。 
   盖《大学》自格致以后,前言往行,既资其扩充;日用细故,亦深其阅历。心之际乎事者,已能剖晰乎公私;心之丽于理者,又足精研其得失。则夫善之当为,不善之直去,早画然其灼见矣。而彼小人者,乃不能实有所见,而行其所知。于是一善当前,幸人之莫我察也,则越焉而不决。一不善当前,幸人之莫或伺也,则去之而不力。幽独之中,情伪斯出,所谓欺也。推夫君子者,惧一善之不力,则冥冥者有堕行;一不善之不去,则涓涓者无已时。屋漏而懔如帝天,方寸而坚如金石。独知之地,慎之又慎。此圣经之要领,而后贤所切究者也。 
   自世儒以格致为外求,而专力于知善知恶,则慎独之旨晦。自世儒以独体为内照,而反昧乎即事即理,则慎独之旨愈晦。要之,明宜先乎诚,非格致则慎亦失当。心必丽于实,非事物则独将失守。此入德之方,不可不辨者也。 

   原才 

   风欲之厚薄奚自乎?自乎一二人之心之所向而已。民之生,庸弱者,戢戢皆是也。有一二贤且智者,则众人君之而受命焉,尤智者所君尤众焉。此一二人者之心向义,则众人与之赴义;一二人者之心向利,则众人与之赴利。众人所趋,势之所归,虽有大力,莫之敢逆。故曰:“挠万物者莫疾乎风。”风欲之于人之心,始乎微,而终乎不可御者也。 
   先王之治天下,使贤者皆当路在势,其风民也告以义,故道一而俗同。世教既衰,所谓一二人者,不尽在位,彼其心之所向,势不能不腾为口说,而播为声气。而众人者,势不能不听命,而蒸为习尚。于是乎徒党蔚起,而一时之人才出焉。有以仁义倡者,其徒党亦死仁义而不顾;有以功利倡者,其徒党亦死功利而不返。水流湿,火就燥,无感不雠,所从来久矣。 
今之君子之在势者,辄曰:“天下无才”。彼自尸于高明之地,不克以己之所向,转移习俗,而陶铸一世之人。而翻谢曰:“无才”,谓之不诬可乎?否也。十室之邑,有好义之士,其智足以移十人者,必能拔十人中之尤者而材之。其智足以移百人者,必能拔百人中之尤者而材之。 
   然则转移习俗而陶铸一世之人,非特处高明之地者然也。凡一命以上,皆与有责焉者也。有国家者,得吾说而存之,则将慎择与共天位之人;土大夫得晋说而存之,则将惴惴乎谨其心之所向,恐一不当,而坏风俗,而贼人才。循是为之,数十年之后,万有一收其效者乎,非所逆睹已。 

   槐阴书屋图记 

   吾师江阴季先生,自名其寓舍曰“槐阴补读之室”,而属人为之图。图成于道光癸卯之厦,时先生方官内阁学土,职思简易。曰“补读”云者,以为统学不夙,仕优而后补之,谦退之词也。是年冬,先生视学安徽。三年还朝,则已掌吏部,或摄户部。又督游于潞河,厘盐于天津,荡涤田赋积亏于两浙。庶政倥偬,刻无暇晷,间遂有巡抚山西之命。于是先生手图而告国藩日:“吾昔名吾居室而图之也,将以读吾书也。今五六年间,腐精于案牍,敝形神于车尘马足。曩之不逮,竟不克补。则今之悔,又果可补于后日乎?子为我记之,志晋疚焉。 
   国藩尝览古音多闻之君子,其从事文学,多不在朝班,而在仕宦远州之时。虽苏武、黄庭坚之于诗,论者谓其注京之作少逊,不敌其在外者之珠绝。盖屏居外郡,罕与接对,则其志专,而其神能孤往根绝于无人之域。若处京师浩穰之中,视听旁午,甚嚣而已矣,尚何精诣之有哉?我朝大儒林兴,号为迈古。然如瞧州汤公、仪封张公、江阴杨公、高安朱公、临桂陈公、合河孙公数贤人者,大抵为外吏之日多,宦京朝之日少。即在京朝,其任职也专,其守法也简,亦常日有馀光,人有馀力。今六部科条之繁,既三倍于百年以前。而先生之所历,或一身而兼数职,一岁而更数役。每夕丑初趋离宫,待漏尽午而后返。曹官白事、判牍,莫夜不休。又以其间宾接生徒,宴会寮友,伺隙以求终一卷焉而不可得。视数贤人者之处京朝时,势固不悻矣。此先生所用为恍然也。今者先生持节山西,政成而神暇,尽发遗编以补素愿。盖将与数贤人者角其实而争其光。而国藩忝窃高位,乃适蹈先生之所疚。往者不可偿,来者不可必。故略述时事,令异世官朝籍者有考焉。 

   书王雁汀前辈勃海图说后 

   《书》孔氏疏云:“尧时青州,当越海而有辽东。”杜氏《通典》云:“青州之界,越海分辽东、乐浪、三韩之地,西抵辽水。”而胡氏谓曰:“汉武所开乐浪、元菟二郡,乃古(山禺)夷之地。(山禺)夷,羲和所宅,朝鲜箕子所封。皆应在青州域内,不仅辽东而已。”据此数说,则禹时青州,逾海而兼营州之地。理若可信。齐召南氏所谓“势固自然”者也。前明辽东郡指挥使,隶于山东布政司。明初,辽东土子尚附山东乡试。厥后,以渡海之艰,改附顺天。而辽东各州卫隶于山东,则终明之世不改。盖亦犹上古之青州,兼辖曹州云尔。 
   我朝定宅燕京,与明代同。而辽左为陪都重地,则与前明之二州二十五卫,视同羁縻者,轻重迥别。故勃海之襟带,旅顺之门户,视前世犹加慎焉。雁汀先生之意,欲于隍城、石岛之间,驻水师将领一员,登州、金州,南北兼巡。内以防盗匪之狙伏,外以慑夷人之闯入,可谓谋虑老成,操之有要者已。道光二十九年,御史赵东昕,建登州设立水师之议。宣宗成皇帝下其事,令兵部军机处会议。当事者以迹近更张,格而不行。国藩时承乏兵部,颇知旅顺要隘,宜别置严镇。而不知康熙年间有嵩祝请登州水师。巡哨金州、铁山之说。亦选附和,未退他议。今观先生《图说》所载实录各条,知国家机务尤大者,列圣庙谟,皆已筹及之。苟能推行而变通,则收功不可纪极也。故述前说以互证,亦以志余不学之耻焉。 

   养晦堂记 

   凡民有血气之性,则翘然而思有以上人。恶卑而就高,恶贫而觊富,恶寂寂而思赫赫之名。此世人之恒情。而凡民之中有君子人者,率常终身幽默,暗然退藏。彼岂与人异性?诚见乎其大,而知众人所争者之不足深较也。 
   盖《论语》载,齐景公有马平驷,曾不得与首阳饿莩挈论短长矣。余尝即其说推之,自秦汉以来,迄于今日,达官贵人,何可胜数?当其高据势要,雍容进止,自以为材智加人万万。及夫身没观之,彼与当日之厮役贱卒,污行贾竖,营营而生,草草而死者,无以异也。而其间又有功业文学猎取浮名者,自以为材智加人万万。及夫身没观之,彼与当日之厮役贱卒,污行贾竖,营营而生,草草而死者,亦无以甚异也。然则今日之处高位而获浮名者,自谓辞晦而居显,泰然自处于高明。曾不知其与眼前之厮役贱卒,污行贾竖之营营者行将同归于澌尽,而毫毛无以少异。岂不哀哉! 
   吾友刘君孟容,湛默而严恭,好道而寡欲。自其壮岁,则已泊然而外富贵矣。既而察物观变,又能外乎名誉。于是名其所居日“养晦堂”,而以书抵国藩为之记。 
   昔周之本世,庄生闹天下之士湛于势利,泥于毁誉,故为书戒人以暗默自藏,如所称董梧、宜僚、壶子之伦,三致意焉。‘而场雄亦称;‘’炎炎者灭,隆隆者绝。高明之家,鬼瞰其室。”君子之道,自得手中,而外无所求。饥冻不足于事畜而无怨;举世不见是而无闷。自以为晦,天下之至光明也。若夫奔命于(火亘)赫之途,一旦势尽意索,求如寻常穷约之人而不可得,乌睹所谓(火昆)耀者哉?余为备陈所以,盖坚盘容之志,后之君子,亦现省焉。 

   朱慎甫遗书序 

   冽阳朱君文休所为书,曰《易图正旨》者一卷,曰《五于见心录》者二卷,曰《从学杂记》一卷,《文集》一卷。嘉道之际,学者承乾隆季年之流风,袭为一种破碎之学。辨物折名,梳文栉字,刺经典一二字,解说或至数干万言。繁称杂引,游衍而不得所归。张已伐物,专抵古人之隙。或取孔孟书中心性仁义之文,一切变更故训,而别创一义。群流和附,坚不可易。有来诸儒周、程、张、来之书,为世大诟。间有涉于其说者,则举世相与笑讥唾辱;以为彼博闻之不能,亦逃之性理空虚之域,以自盖其鄙陋不肖者而已矣。 
   朱君自弱冠志学,则已弃举子业,而谁有来五子之求。断绝众源,归命于一。自《六经》之奥,百氏杂家有用之言,无不究素其终,折衷于五子。家贫,负助渡湖,招徒授学,取其入以为养。养则独腆,身有饥色,或劝以稍易其途,从事于时世所谓辨物流文林字之学者。足以倾(马戒)耳目,植朋广誉。君笑日:“吾于科目且弃而背之矣,其又屑觊彼耶?”卒以不顾。日抱遗训,以自镌留其躬,绳过无小,克敬以裕,暗然至死而不悔。 
   呜呼!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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