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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大雪满弓刀-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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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如海看着他们的背影,怔怔地出神。

“宁师哥,你还在生我的气么?”风烟轻轻走到他身边。“没有。”宁如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风烟,你为什么选上了杨昭?”

“我从来没有选上他。”风烟微微一笑,“我只是不小心,爱上了他而已。”

“不小心?”宁如海眉头一蹙。

“当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在我心里了。”

中军大营的帅帐里,灯火通明,彻夜未眠。

萧铁笠负着手,在沙盘前缓缓踱步。韩沧守在帐门口,频频往外张望,一张黑脸也快急成了酱红色,手里的一杆铁枪,都几乎被他捏出汗来。

赵舒、叶知秋,还有那个佟大川,他们不是各自带了人出营去找杨昭和风烟了吗,天都快亮了,还没有一点消息,难道这些人都是白吃饭的!

前方的探马回来报,说瓦剌那边已经集结了大批人马,估计这两天之内就会大举来袭——等了好几个月,中间也交过手,瓦剌都吃了亏,他们这次进攻,想必是经过周密策划,孤注一掷了。

是进,是退?是攻,是守?前有铁壁崖和麓川,后面就是紫荆关,是御敌于关外,还是固城死守,都等萧帅定夺,可他却还在等待杨昭的消息。

自从粮草一事和铁壁崖之战以后,明眼人都知道,杨昭绝不是卖江山求爵位的人,但先前两边的敌意太深,彼此将领之间都有成见,虽然误会和谣言已经渐渐澄清,情形却依然有点尴尬。

赵舒和叶知秋是在铁壁崖和杨昭并肩作战过的,几乎算得上捡回一条命来,他们两个自然是对杨昭心服口服,俯首帖耳;宁如海却跟杨昭水火不容,甚至还为此和风烟大起冲突。到现在为止,萧帅一直没有对这件事下一个定论,在练兵布阵方面,也没有直接询问杨昭的意见,南北营还是各行其是;但到了今天,韩沧才发觉,萧帅在等杨昭的决定。

他跟萧帅打了多年的仗,知道萧帅的为人严厉耿直不苟言笑,却绝不是一个刚愎自用、目中无人的统帅。这军中上下,论权位、论经验、论实力,除了杨昭,无人能出其右,从前剑拔弩张的紧张对峙,演变到现在并肩作战的微妙,萧帅和杨督军,在等着达成一个最后的共识。

可就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宁如海却偏偏捅出这么大一个娄子,全营上下鸡飞狗跳不说,风烟也搭了进去。到现在,连杨昭在内,出营寻找的人还没一个回来的,也难怪萧帅心急上火!

“韩沧,再派人出去打探。”萧铁笠终于开了口,眉头拧成一个结,“无论如何,请杨督军即刻回营议事。找寻风烟的事,交给其他人办。”

“可是,听说……杨督军和风烟姑娘……”韩沧有点为难地开口,虽然时间紧迫,可这种情形下,让杨昭回来,也未免有点不近人情。

萧铁笠深深叹了一口气,“武战亡,文谏死,做了将帅的人,穿上这身战袍铁甲,就由不得你了。杨昭是个明白人,他这都御指挥使,也是一刀一枪打回来的,其中牺牲了多少东西,只有他自己心里有数。这一次,战局胜败攸关,他会回来的。”

话音未落,帐外已经有人飞奔着来报:“回萧帅,杨督军、叶将军和赵将军他们回来了,还有宁如海和陆姑娘,也一并回营!”

消息掷地有声,萧铁笠猛地回过身,韩沧更是喜动颜色,这下可好了,有惊无险啊!

“快请过来。”萧铁笠连声吩咐,“快去。”

“不用请了。”帐外是杨昭的声音,清晰淡定,“出营仓促,来不及派人过来知会一声,萧帅莫见怪。”

帐帘一掀,杨昭已经站在眼前,暴风雪中彻夜的奔波,他脸上有疲惫之色,可是神采依旧,英挺依旧。

萧铁笠凝视着他,两双布满红丝的眼睛有片刻静默对视。慢慢地,萧铁笠脸上刀刻般的皱纹越来越柔和,眼底浮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笑意:“你回来了。”

杨昭唇边也缓缓掠过一丝微笑,这淡淡笑意,在他的脸上,仿佛有种震动人心的力量。

过往的种种,两个人都一字未提,可是那种了解的气息,却在静静蔓延。

“风烟也回来了?”萧铁笠又问。

“她没有大碍,只是需要休息。”杨昭走到沙盘旁边,“听赵舒说,瓦剌阿鲁台和兀良哈的人马已经集结,知道不能再耽搁,所以就直接过来了。”

“他们的意图,是正面进攻,直袭紫荆关,所以才会这么大动干戈。这一次,只怕是决胜的一战。”萧铁笠也看着沙盘,“你的意思是……”

杨昭点了点头,“我跟你一样。朝局动荡,咱们也拖不起了,这一仗早晚都是在所难免。”

“我想正面迎敌。”萧铁笠沉吟了一下,“麓川是平漠地势,骑兵是主力,就用精锐营骑兵和你的虎骑营打头阵吧,你看如何?”

第十回 黄粱长月夜 2

杨昭注视着沙盘上被密布在麓川各个要塞的铁制小旗,拔起其中一支,插到紫荆关的位置。他的声音冷静而清晰,“我原本就有这个打算。虎骑营原来是打先锋出身,临战之际杀伤力极强,可以冲破瓦剌的防线长驱直入;但是这种打法,很耗体力,后面必须有强大的后援随着跟上,才能直击敌军的核心。如果我没有估计错误的话,他们布防最严密的应该是右翼,所以精锐营、虎骑营就要合二为一,从左翼迎敌。

“而紫荆关的重要性,也不容忽视,战场上瞬息万变,我们不得不做万全的准备。我想把叶知秋那一营人马留下,驻守紫荆关,万一兵败,还有他守护紫荆关的安全,以免临时撤回守城,乱了阵脚。”

萧铁笠静了半晌,把他这番话在心里掂量了几遍,终于深吸了一口气道:“也罢,就按你说的办。但叶知秋撤回了紫荆关,少了他们这两万人,中军的力量就难免会削弱些。”

“我也考虑过这一点,但中军吃力,总比紫荆关空城好些。如果是短兵相接,以韩、赵两营和铁枪营的实力,赢面仍然很大;如果战局有变,瓦剌另有布置,就算多了叶知秋一营的两万人,只怕也扳不回局面,只有增加伤亡。”杨昭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打仗的事,总有顾此失彼的关口,我的经验就只有一句话。”

“是什么?”萧铁笠抬起头。

“两害相权取其轻。”杨昭只说了七个字,却听得萧铁笠身子一震。

战事变化多端,但千变万化不离其宗,这中间总有些铁一般的定律,是靠血与火锤炼出来的。道理并不复杂,甚至可以是很简单,重要是怎么用。

萧铁笠再次正视杨昭的脸,心里百味杂陈。杨昭年纪尚轻,却在数年内三次平叛,军功赫赫,从一个参将扶摇直上,坐到都御指挥使的位子。而他萧铁笠,打了一辈子仗,资历年龄都远在杨昭之上,却差他一头,平心而论,出征西北之前,他到底是心不甘,意不平。

但到如今,他才顿悟,打仗,也和任何事情一样,是有天分的。杨昭就有这个天分。一个带兵的统帅,他最重要的地方,并不是过去打过多少胜仗,而是他临战的状态。一场凶猛的恶战就在眼前,可是杨昭对战局的把握稳定而清晰,取舍之间,绝不犹疑,只凭这一点,就让他折服。

只是,正如杨昭所说的,战场之上,瞬息万变,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不可预测的巨变,谁又敢肯定,这决胜一战的结局呢?

午饭摆在桌上,已经渐渐变冷,还是连筷子也没有动过一下。

风烟坐在床头,正在跟一团针线奋斗。

她就是不服气,连四弦弓都使得,小小一根针就会使不得?可事实就摆在眼前,那巴掌大小的一块布,几乎穿上了几千几万针,可还看不出来,绣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风烟——”声随人到,来的是杨昭。

刚从萧铁笠的帅营出来,他没回虎骑营去,就直奔风烟这边,早晨有宁如海和赵舒他们送她回来,他知道不会有问题,可还是忍不住要转过来看看。

自从进了大营,风烟就三天两头状况百出,他的不放心,也是难免的。

“你怎么来了!”风烟蓦然抬头,登时手忙脚乱,把手头那团彩线卷成一团,塞进盒子里,却偏偏忙中出错,带翻了盒子,布头针线,滚了一地。

天!风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怎么办?

杨昭也是一怔,看她面红耳赤的样子,倒像是在自己屋里做贼似的,被当场逮个正着。最可笑的是她还有个针线盒!袁小晚不是说,她连缝被子都不会么?

“你……”风烟尴尬地站了起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杨昭俯下身,捡起滚到他靴子旁边的一方绣布,拿在手上,横着看了看,又竖过来看了看,“这是什么?”

风烟的脸更红了,勉强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随便做的,反正也闲着。这个——怎么样?”

杨昭更是惊奇,她做的?她还有闲心做这些针头线脑的小东西?可是,饶是他走南闯北的见多识广,也看不出这上面绣的到底是什么……又或者,不是绣的,是织的?

风烟走到他身边,“不太好看吧?”

杨昭再端详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像条板凳,一头还放了个茶壶在上边……”

什么?!他说什么?风烟脸上的表情登时凝固,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一条板凳上放了个茶壶?

杨昭回头瞧见风烟的脸色,立刻知道不对,多半是他说错了,赶紧改口:“其实,更像一只鸟,是吧?”风烟难得拿起针线,虽然做的实在不敢恭维,但还是应该鼓励一下的。别的姑娘家,平常不都绣些花呀鸟的,说这是朵花,他是打死也不信,那多半就是只什么鸟了。

风烟的神情却更加沮丧了。呆了半天,才撇给他一句话,“好眼力呀,指挥使。你说这是什么鸟,还四条腿的?”

杨昭不禁语塞,也是,那明明就有四条竖杠,风烟叫那是“四条腿”?看上去,实在跟板凳腿差不多,也难怪他误会。“不猜成不成?”杨昭叹了口气,纵然是在研究地图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头大如斗。

“不行。”风烟沉下了脸,“这就是要送给你的东西,你都猜不出,那像什么话?”

“别耍性子吧……”杨昭无可奈何地一笑,“就不能乖一点?说来听听,这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风烟别扭地坐回床边,“那有什么难的,不就是虎骑营大旗上那只老虎嘛!”

虎骑营?

这回换杨昭目瞪口呆了。他这辈子,做梦也想不到,虎骑营大旗上那只威风凛凛的吊睛白额虎,居然会变成这个模样。“以前总是听说,出征打仗的人,身上应该带点护身符之类的东西,难道你没听过?”风烟不理他一脸的难以置信,自顾自说了下去,“反正我做了好几天,也就做成这个样子,你不要,算了!”

一边说,一边伸手来抢杨昭手上的那只“虎”。

“谁说我不要?”杨昭身子一转,单手握住风烟的手腕,轻轻一带,把她带进了自己的怀里。

风烟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又嗔又恼,“刚才明明是你说不像。”

“我说不像,可没说不要。”杨昭的下巴搁在她头顶,闻见她淡淡的发香,突然之间,觉得心满意足。

“你带着它,就要处处小心,虽然做得不好,总算也是一个平安符。”风烟环抱着他的腰,声音渐渐低下来,“人人都说,心诚则灵。我没动过针线,知道这个不像样,可是,再也没有一个人,比我更盼着你好好地回来。”

“你在害怕?”杨昭温和地道,“不会有事,这场仗,跟以前任何一场都没有分别。”

“可是,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里慌慌的。”风烟轻叹,“你刚才,也是从萧帅那里出来的吧,就快开战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杨昭顿了一下,“看剑门关那边的形势,最迟后天。可是风烟,咱们不能一起走。”

“为什么?”风烟蓦然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这是萧帅的决定,还是你的意思?”

杨昭看着她,眼里三分矛盾,七分疼惜。

他清楚风烟的性子,不让她上战场,那是不可能的事。他也想把她留在身边,保护她的周全,但是不成啊,他是左翼先锋精锐营和虎骑营的统帅,他要去的是整个战场上最危险的地方,他必须用最短的时间冲垮瓦剌的防线,给后面的中军主力开拓最有利的战局。而要做到这一点,他必须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又怎么可能顾及她的安危?

刚才他说,这一仗,和以往的任何一仗都没有分别。其实这句话只不过是为了让风烟安心,他清楚地知道,这一仗意味着什么——对双方的军队来说,这都是一场生死存亡的决战,可以战死,不能战败。

正因为如此,他才要把她放在一个,相对而言更安全的地方。

“叶知秋率部退守紫荆关,你和他一起去。”杨昭的声音并不高,可是不容反驳。

风烟一扬眉,“我不去。你在战场上拼命,我在后面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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