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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我爱美元-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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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再买一条吧。我知道他是想带回去作为礼物,送给我的妹妹,就花两块钱就把她打发了。她还在读中学,成绩不太好,因为人长得像这条银项链一样亮闪闪的。
  “你看,两块钱就可以买到这么漂亮的东西!”
  “你什么意思?”我问父亲。
  “没什么,刚才要是把两块钱给了……”
  “两块钱买个耳根清静,不值吗?”
  “值不值,我们不管。如果那样做了,我总觉得对那两块钱不够尊重,你看呢?是两块钱,它就该得到两块钱的尊重。”
  最后,我们来到了南方影城。这里正在独家放映一部获了什么大奖的爱情片,所以大厅里有很多人,三点三十的一场就快要检票了。票很好买,但是风骚的陪看小姐不太好找。往常这里总是不难找到的,花上四十块钱,买两张包厢票,你不愁没人陪你看。开始放映以后,场内灯全黑了下来,你就可以在角落里合着银幕上的节奏干自己的事情。当然要想干得很深入,有些困难,但是你们可以坐在沙发里慢慢从容地商量一下,看完电影以后,另找个地方移师再战。电影开场五分钟以后,我终于逮到了两只。看起来不太理想,她们两个在大厅里结伴而行,穿着短短的黑裙子。那四条腿瘦得连一点肉星儿都没有,就像两个过冬的树杈杈。但是我们不应该忘记就在那两个不起眼的树杈杈里,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两个构造合理的小鸟窝,鸟窝里每个月都会有一只温暖的小鸟蛋。我们不该再苛求什么了,我们时间有限。我买了两组包厢票,准备和父亲分头行动。后者对这种方式,好像有那么一点陌生,但是我相信他那经过时间充份考验的适应能力。进场时。我在父亲的耳边说,票价是四十块钱。按时下的比价,合五美元。我只是想提醒他,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四十块钱,就该得到四十块钱的尊重。
  这是怎样的一部爱情影片啊。男主人公小林是个不走运的画家。一幅画也卖不出去,最后连买油画颜料的钱都没有,更不用说请模特儿了。为了糊口,他不得不到街头去为人画像。这生意也不好做,因为小林总是画得不像,他的顾客对他说,这是我吗?然后拒绝付钱。这时女主人公出现了,她叫小艾。她在小林对面的那张方凳上款款地坐了下来。小林有些紧张.因为陪小艾一起来的那个胖胖的男人就站在他的后边,像条恶狗一样监视着他的一笔一划。当然这次。小林画得糟透了,不断修改,致使那张美丽的脸变得有些黑。那个男人先跳了起来,把那张像扔到了地上,而且好像还要揍小林一顿。但是小艾过来了。从地上捡起了那幅画,仔细地看了看,说,她喜欢。小林于是意外地得到了双倍的报酬。这就是小林小艾爱情故事的开端。再下去,情节就有点让人难受了。小艾原来是个流莺,靠和男人睡觉来生活。她每个星期都要来小林的画摊,让小林给她画一次像,然后给小林一笔钱。这笔钱可维持小林一个星期的开销,还能买上点颜料。钱花完的时候,小艾就又来了,就是说小林每星期要画上一张小艾的肖像,每星期都要用那样的眼神端详一番小艾,于是爱便油然而生。但是小艾从来都拒绝小林的非份之想,不让他接近自己。小林当然很是苦恼,但是他毕竟可以继续画画了。就这样,艺术家小林度过了他一生中最困难的时期,他的画开始卖得不错了,成了个小名人,他本人也要离开这个地方去谋求更大的发展。于是他想找到小艾告诉她这一点,我估计他还想和小艾睡上一觉,以使他们的关系有个说法。但是阴差阳错,他没能见到小艾。他便在他的画摊那贴了一张给小艾的公开信,上面说他爱她,请她不要躲避他,并且留下了联系地址。小林离开那个地方以后,一直在等着小艾的信,但是一直没有。他就是在这种思恋中继续他的艺术生涯的,结果他成了一个名闻遐迩的大画家。这种故事难免有一个庸俗的结尾,功成名就的小林回到了那个地方,在一个意外的场合见到了倍受男人摧残的婊子小艾。后者年老色衰,拉不到什么客人了。小林没有嫌弃她,把她带回旅馆,两个人终于睡了一回。小艾身体满是让人潸然泪下的伤痕。但是小艾始终否认她就是小艾,她对小林说,他编这套谎话来骗她,是不是想不付钱。小林还想说什么,小艾大闹起来,引起很多人围观。小艾大骂着,要他赶快付钱,小林没有办法,在众人的注视下痛不欲生地扔下了一沓钞票。请注意,这里是慢镜头,一张张美丽的美元身体轻盈地旋转着,缓缓地飘啊,飘啊。婊子小艾忙不迭地把钱捡了起来,骂骂咧咧地离开了旅馆。她已经有些年头没卖过这么好的价了。免不了还有这样的镜头,小艾匆匆地转过几个街角,然后在黑暗的角落里靠着墙流下了亮亮的泪珠。小林无限惆怅地踏上归途,他当然落下了心病,这对他以后的艺术生涯无疑也是很有帮助的。这就是一个伟大的婊子成就一个艺术家的爱情故事,编剧是朱文。这种故事一分钱两个,既批发也零售,你就慢慢享用吧。
  我很想知道父亲那边的进展情况。但是我什么也看不见,电影院里光线只够你跌跌撞撞地找到上厕所的路。我搂着的那个女孩──我得这么称呼,因为她告诉我她只有十七岁──跟我要一听可乐,我给了她一块口香糖。我说,喝那么多水干嘛,上厕所不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吗?她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小气巴拉的。
  我说懂了,你要一听可乐其实并不是因为渴,是吗?你只是认为让我在这摸摸弄弄的,你有理由让我再花上妈的四块钱,也就是零点五美元。对吗,没关系,一会儿散场的时候,我再给你四块钱现金就得了。她把我的手从她的裙子里拉了出来,说你这个人真没劲,一点情调都没有。情调?情调是什么东西?我因此认为,这个女孩还没有成长为一个地道的婊子,她还知道情调,可以去做一个女作家女诗人。电影上的情调把她完全吸引住了,她像截木头那样听凭我的手在她身上寻找我的情调。后来,我觉得乏味得很,便离了座,开始在黑暗中辨认父亲的方位。转了一大圈也没能找到,因为坐在这种鸳鸯座里的人都抱成一团,隐隐地,你可以看到一些修长的腿在闪光,但是就是看不清脸。在这祥的光线下,脸已经不重要了。不得已,我又回到我的包厢,很后悔没记好父亲的包厢号,因为此刻我真想看看父亲的德行。我重新坐了下来,侧过身体,刚想把手伸过去,却意外地发现那个女孩出神地盯着银幕,眼角挂着一颗晶亮的泪珠。我迟疑了一会儿,把手又缩了回来。你说这算什么事,我对自己有那么一点失望,我竟然认为婊子的眼泪比她的另一种分泌物更应该得到男人的尊敬。这就坏了,我没能克服这一点,剩下的时间就被我给浪费了。当电影的情节稍微有一点欢乐色彩的时候,我问她,你的同伴多大岁数?她说,和她同岁。你们不会还在上中学吧?她真诚实,她告诉我,她们确实是高中二年级学生。这就有点意思了。我的妹妹,也是高二的学生。出于好奇,我接着问她,你们父母是不是过世得早?她很生气,骂了我一句,说你父母才死得早呢。那你们是为了买新衣服的钱才出来干这一行的吗?我接二连三的问题显然已经让她有些不耐烦了,她皱着眉头,追问我,干哪一行?明摆着,这一行啊!你说说清楚,我们是干哪一行的?那还用说嘛,你们是婊子,我们是嫖客。那还会有错吗?她不吭声了,半天才说了一句,你这个人真没劲。又过了一会儿,她提出要上厕所。我说,你自己去好了。她挎上她的小包笃笃笃地去了,但是再也没有回来。
  我是一个人呆在空阔的包厢里把影片看完的。散场以后,我随着人流往外去,我头昏脑胀,但心里仍然是那种性生活刚进行了一半的感觉。那个老女人王晴现在不知道在谁的怀抱里。我四处看了看,希望看到父亲和他那个婊子,希望他别像我这样倒霉。我自己琢磨着,这四十块,我大概只捞回来四分之一,也就是说,其中三十块,合三点七五美元泡了汤。我在电影院门口的台阶上站了很久,始终不见父亲出现。又过了大概五分钟时间,父亲终于出现了,他站在对面的商场门口大声叫着我,手里挥动着一串烤羊肉。现在他要到我这边来,必须从天桥上过来。我仰着头就这么看着父亲一个人精神抖擞地拾级而上,然后在繁华的车流之上水平地滑行,再然后,他一步两个台阶地下来了。看那架势,他应该是已经把我失去的三点七五美元多少捞回了一点才是。我的父亲是个务实的人,从不做无谓的事情,也从来不搞情调,他总是让我对自己充满信心。
  但是,这一回我们亏惨了。父亲没等到女主角小艾出场,就溜出了电影院,一个人在大街上转悠了一个多小时,吃了五串烤羊肉、五串烤猪肉还有一碗牛肉粉丝、一串冰糖葫芦。他再次成功地把性欲转化成了旺盛的食欲,这使我对他很是不满。更让我不解的是,父亲和那个瘦瘦的小姑娘在一起没呆满十分钟,他就迫不及待地把那条银项链作为礼物送给了她。你碰都没碰她,为什么还要送她东西?父亲的回答很含糊,颠来倒去,无非是强调她还很小,她还是个孩子。父亲的意思是,如果,一个女人还很小,还没到谋生的年龄,她就有权利无偿地得到所有的东西。这是一种虚伪的情感,我决定就此不放过,狠狠地攻击一番父亲,这种机会不常有。我必须紧紧地抓住。首先,我夺过父亲手上剩下的那串羊肉,愤愤不平地把它吞了下去。然后,我就执意要父亲解释他是怎么尊重那条银项链怎么尊重那两块钱的。起初他不以为意,乐呵呵的,随我怎么说。但是后来他终于急眼了,脸一板,在马路斑马线的中央站了下来。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擦着他的臂弯呼啸着过去了。
  “你听我说,其实只要静下心来,你就会知道,我们真正需要的女人并不像我们渴望的那么多。我们只需要很少的一些,这就够了,不是吗?”
  “我不知道。我至少清楚自己并不像你说的那样。”
  “不,不。你再想想。你的需要也不更加特别,不要相信自己的渲染。我承认,你比我年轻,身体比我棒,可能你比我需要的更多一些,但是也绝对不会多到你以为的那种地步,你再想一想。”
  “我不和你争这个问题。我不认为身体好的人就更需要性。或者,我乾脆这么说,性与身体无关。一个男人即使被阉割了,他也需要性。性并不是简单的夫妻生活,也不是通奸乱伦,它要广阔得多,它是无时不在的,有时是个眼神,有时是一个动作。一个不正视性的人,是一个不诚实的人。我不愿意和这种人打交道。”
  父亲变得急躁起来,他用手无奈地指了指我,然后摇了摇头。十字路口的交警这会儿冲我们这边吆喝起来,他要我们赶快离开。我扶住父亲的肩膀在一辆加长的公共汽车驶过之后,迅速地穿过马路,来到路边站着。在我们的身边立着一个呆头呆脑的分贝仪,它告诉我们这个城市的噪音到底有多大。父亲显然被我的不信任所伤害了,低着头,年过半百的中年人的苍老的神态流露出来。我多么不愿意看到这样,我爱我的父亲。多年以来,他无条件地容忍了我这么一个儿子,他已经够伟大的了。我没有权利继续苛求我的朋友。我拍拍父亲的肩膀,然后建议,算了,我们去看看弟弟,看他回来了没有。但是父亲没挪地方。
  “不能算了,你必须跟我说说清楚。是我不诚实吗?我看,是性把你的脑袋烧糊涂了。不是每一个男人看到随便一个女人都想到去搞,都想到该死的性。人跟人是不一样的。看到女人就上去搞,那就叫诚实,不想上去,就叫不诚实,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我是觉得亏嘛,钱花出去了,但是我们什么也没有捞到。可能这还涉及不到性,这就是生意嘛。谁也不想做赔本的生意。用你的话来说……”
  “你从小就喜欢滥用我的话。比如,刚才那个女孩。我看着她,自始至终,脑袋里就没想到什么性,这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如果我为了不让你看我笑话,而强迫自己把那根性神经调动起来,你就觉得我真实了,是吗?”
  “我反正不知道怎么想。你说了半天,也没说到我最关心的问题上。我是想要你解释,你为什么要把那条银项链送给她,她是晓晴吗?她是我妹妹吗?”
  “她坐在我旁边,主动过来,偎依着我,当时我确实觉得有那么一点温暖。
  但是记住,这种温暖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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