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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呼兰河传-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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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方我得到了一包颜料,是中国的大绿,看那颜料闪着金光,可是往指甲上一染,指甲就变绿了,往胳臂上一染,胳臂立刻飞来了一张树叶似的。实在是好看,也实在是莫名其妙,所以心里边就暗暗地欢喜,莫非是我得了宝贝吗?    
    得了一块观音粉。这观音粉往门上一划,门就白了一道,往窗上一划,窗就白了一道。这可真有点奇怪,大概祖父写字的墨是黑墨,而这是白墨吧。    
    得了一块圆玻璃,祖父说是“显微镜”。他在太阳底下一照,竟把祖父装好的一袋烟照着了。    
    这该多么使人欢喜,什么什么都会变的。你看他是一块废铁,说不定他就有用,比方我捡到一块四方的铁块,上边有一个小窝。祖父把榛子放在小窝里边,打着榛子给我吃。在这小窝里打,不知道比用牙咬要快了多少倍。何况祖父老了,他的牙又多半不大好。    
    我天天从那黑屋子往外搬着,而天天有新的。搬出来一批,玩厌了,弄坏了,就再去搬。    
    因此使我的祖父、祖母常常地慨叹。    
    他们说这是多少年前的了,连我的第三个姑母还没有生的时候就有这东西。那是多少年前的了,还是分家的时候,从我曾祖那里得来的呢,又哪样哪样是什么人送的,而那家人家到今天也都家败人亡了,而这东西还存在着。    
    又是我在玩着的那葡蔓藤的手镯,祖母说她就戴着这个手镯,有一年夏天坐着小车子,抱着我大姑去回娘家,路上遇了土匪,把金耳环给摘去了,而没有要这手镯。若也是金的银的,那该多危险,也一定要被抢去的。    
    我听了问她:    
    “我大姑在哪儿?”    
    祖父笑了。祖母说:    
    “你大姑的孩子比你都大了。”    
    原来是四十年前的事情,我哪里知道。可是藤手镯却戴在我的手上,我举起手来,摇了一阵,那手镯好像风车似的,滴溜溜地转,手镯太大了,我的手太细了。    
    祖母看见我把从前的东西都搬出来了,她常常骂我:    
    “你这孩子,没有东西不拿着玩的,这小不成器的……”    
    她嘴里虽然是这样说,但她又在光天化日之下得以重看到这东西,也似乎给了她一些回忆的满足。所以她说我是并不十分严刻的,我当然是不听她,该拿还是照旧地拿。    
    于是我家里久不见天日的东西,经我这一搬弄,才得以见了天日。于是坏的坏,扔的扔,也就都从此消灭了。    
    我有记忆的第一个冬天,就这样过去了。没有感到十分的寂寞,但总不如在后园里那样玩着好。但孩子是容易忘记的,也就随遇而安了。


第三章第三章(4)

    四    
    第二年夏天,后园里种了不少的韭菜,是因为祖母喜欢吃韭菜馅的饺子而种的。    
    可是当韭菜长起来时,祖母就病重了,而不能吃这韭菜了,家里别的人也没有吃这韭菜,韭菜就在园子里荒着。    
    因为祖母病重,家里非常热闹,来了我的大姑母,又来了我的二姑母。    
    二姑母是坐着她自家的小车子来的。那拉车的骡子挂着铃铛,哗哗啷啷的就停在窗前了。    
    从那车上第一个就跳下来一个小孩,那小孩比我高了一点,是二姑母的儿子。    
    他的小名叫“小兰”,祖父让我向他叫兰哥。    
    别的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不大一会工夫我就把他领到后园里去了。    
    告诉他这个是玫瑰树,这个是狗尾草,这个是樱桃树。樱桃树是不结樱桃的,我也告诉了他。    
    不知道在这之前他见过我没有,我可并没有见过他。    
    我带他到东南角上去看那棵李子树时,还没有走到眼前,他就说:    
    “这树前年就死了。”    
    他说了这样的话,是使我很吃惊的。这树死了,他可怎么知道的?心中立刻来了一种忌妒的情感,觉得这花园是属于我的,和属于祖父的,其余的人连晓得也不该晓得才对的。    
    我问他:    
    “那么你来过我们家吗?”    
    他说他来过。    
    这个我更生气了,怎么他来我不晓得呢?    
    我又问他:    
    “你什么时候来过的。”    
    他说前年来的,他还带给我一个毛猴子。他问着我:    
    “你忘了吗?你抱着那毛猴子就跑,跌倒了你还哭了哩!”    
    我无论怎样想,也想不起来了。不过总算他送给我过一个毛猴子,可见对我是很好的,于是我就不生他的气了。    
    从此天天就在一块玩。    
    他比我大三岁,已经八岁了,他说他在学堂里边念了书的,他还带来了几本书,晚上在煤油灯下他还把书拿出来给我看。书上有小人、有剪刀、有房子。因为都是带着图,我一看就连那字似乎也认识了,我说:    
    “这念剪刀,这念房子。”    
    他说不对:    
    “这念剪,这念房。”    
    我拿过来一细看,果然都是一个字,而不是两个字,我是照着图念的,所以错了。    
    我也有一盒方字块,这边是图,那边是字,我也拿出来给他看了。    
    从此整天的玩。祖母病重与否,我不知道。不过在她临死的前几天就穿上了满身的新衣裳,好像要出门做客似的。说是怕死了来不及穿衣裳。    
    因为祖母病重,家里热闹得很,来了很多亲戚。忙忙碌碌不知忙些个什么。有的拿了些白布撕着,撕得一条一块的,撕得非常的响亮,旁边就有人拿着针在缝那白布。还有的把一个小罐,里边装了米,罐口蒙上了红布。还有的在后园门口拢起火来,在铁火勺里边炸着面饼了。问她:    
    “这是什么?”    
    “这是打狗饽饽。”    
    她说阴间有十八关,过到狗关的时候,狗就上来咬人,用这饽饽一打,狗吃了饽饽就不咬人了。    
    似乎是姑妄言之、姑妄听之,我没有听进去。    
    家里边的人越多,我就越寂寞,走到屋里,问问这个,问问那个,一切都不理解。祖父也似乎把我忘记了。我从后园里捉了一个特别大的蚂蚱送给他去看,他连看也没有看,就说:    
    “真好,真好,上后园去玩去吧!”    
    新来的兰哥也不陪我时,我就在后园里一个人玩。    
    五    
    祖母已经死了,人们都到龙王庙上去报过庙回来了。而我还在后园里边玩着。    
    后园里边下了点雨,我想要进屋去拿草帽去,走到酱缸旁边(我家的酱缸是放在后园里的),一看,有雨点拍拍的落到缸帽子上。我想这缸帽子该多大,遮起雨来,比草帽一定更好。    
    于是我就从缸上把它翻下来了,到了地上它还乱滚一阵,这时候,雨就大了。我好不容易才设法钻进这缸帽子去。因为这缸帽子太大了,差不多和我一般高。    
    我顶着它,走了几步,觉得天昏地暗。而且重也是很重的,非常吃力。而且自己已经走到哪里了,自己也不晓,只晓得头顶上拍拍拉拉的打着雨点,往脚下看着,脚下只是些狗尾草和韭菜。找了一个韭菜很厚的地方,我就坐下了,一坐下这缸帽子就和个小房似的扣着我。这比站着好得多,头顶不必顶着,帽子就扣在韭菜地上。但是里边可是黑极了,什么都看不见。    
    同时听什么声音,也觉得都远了。大树在风雨里边被吹得呜呜的,好像大树已经被搬到别人家的院子去似的。    
    韭菜是种在北墙根上,我是坐在韭菜上。北墙根离家里的房子很远的,家里边那闹嚷嚷的声音,也像是来自远方。    
    我细听了一会,听不出什么来,还是在我自己的小屋里边坐着。这小屋这么好,不怕风,不怕雨。站起来走的时候,顶着屋盖就走了,有多么轻快。    
    其实是很重的了,顶起来非常吃力。    
    我顶着缸帽子,一路摸索着,来到了后门口,我是要顶给爷爷看看的。    
    我家的后门坎特别高,迈也迈不过去,因为缸帽子太大,使我抬不起腿来。好不容易两手把腿拉着,弄了半天,总算是过去了。虽然进了屋,仍是不知道祖父在什么方向,于是我就大喊,正在这喊之间,父亲一脚把我踢翻了,差点没把我踢到灶口的火堆上去。缸帽子也在地上滚着。    
    等人家把我抱了起来,我一看,屋子里的人,完全不对了,都穿了白衣裳。    
    再一看,祖母不是睡在炕上,而是睡在一张长板上。    
    从这以后祖母就死了。


第三章第三章(5)

    六    
    祖母一死,家里继续着来了许多亲戚,有的拿着香、纸,到灵前哭了一阵就回去了。有的就带着大包小包的来了就住下了。    
    大门前边吹着喇叭,院子里搭了灵棚,哭声终日,一闹闹了不知多少日子。    
    请了和尚道士来,一闹闹到半夜,所来的都是吃、喝、说、笑。    
    我也觉得好玩,所以就特别高兴起来。又加上从前我没有小同伴,而现在有了。比我大的,比我小的,共有四五个。我们上树爬墙,几乎连房顶也要上去了。    
    他们带我到小门洞子顶上去捉鸽子,搬了梯子到房檐头上去捉家雀。后花园虽然大,已经装不下我了。    
    我跟着他们到井口边去往井里边看,那井是多么深,我从未见过。在上边喊一声,里边有人回答。用一个小石子投下去,那响声是很深远的。    
    他们带我到粮食房子去,到碾磨房去,有时候竟把我带到街上,是已经离开家了,不跟着家人在一起,我是从来没有走过这样远。    
    不料除了后园之外,还有更大的地方,我站在街上,不是看什么热闹,不是看那街上的行人车马,而是心里边想:是不是我将来一个人也可以走得很远?    
    有一天,他们把我带到南河沿上去了,南河沿离我家本不算远,也不过半里多地。可是因为我是第一次去,觉得实在很远,走出汗来了。走过一个黄土坑,又过一个南大营,南大营的门口,有兵把守门。那营房的院子大得在我看来太大了,实在是不应该。我们的院子就够大的了,怎么能比我们家的院子更大呢,大得有点不大好看了,我走过了,我还回过头来看。    
    路上有一家人家,把花盆摆到墙头上来了,我觉得这也不大好,若是看不见人家偷去呢!    
    还看见了一座小洋房,比我们家的房不知好了多少倍。若问我,哪里好?我也说不出来,就觉得那房子是一色新,不像我家的房子那么陈旧。    
    我仅仅走了半里多路,我所看见的可太多了。所以觉得这南河沿实在远。问他们:    
    “到了没有?”    
    他们说:    
    “就到了,就到的。”    
    果然,转过了大营房的墙角,就看见河水了。    
    我第一次看见河水,我不能晓得这河水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走了几年了。    
    那河太大了,等我走到河边上,抓了一把沙子抛下去,那河水简直没有因此而脏了一点点。河上有船,但是不很多,有的往东去了,有的往西去了。也有的划到河的对岸去的,河的对岸似乎没有人家,而是一片柳条林。再往远看,就不能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了,因为也没有人家,也没有房子,也看不见道路,也听不见一点音响。    
    我想将来是不是我也可以到那没有人的地方去看一看。    
    除了我家的后园,还有街道。除了街道,还有大河。除了大河,还有柳条林。除了柳条林,还有更远的,什么也没有的地方,什么也看不见的地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的地方。    
    究竟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我越想越不知道了。    
    就不用说这些我未曾见过的。就说一个花盆吧,就说一座院子吧。院子和花盆,我家里都有。但说那营房的院子就比我家的大,我家的花盆是摆在后园里的,人家的花盆就摆到墙头上来了。    
    可见我不知道的一定还有。    
    所以祖母死了,我竟聪明了。    
    七    
    祖母死了,我就跟祖父学诗。因为祖父的屋子空着,我就闹着一定要睡在祖父那屋。    
    早晨念诗,晚上念诗,半夜醒了也是念诗。念了一阵,念困了再睡去。    
    祖父教我的有《千家诗》①,并没有课本,全凭口头传诵,祖父念一句,我就念一句。    
    祖父说:    
    “少小离家老大回……”    
    我也说:    
    “少小离家老大回……”    
    都是些什么字,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只觉得念起来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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