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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海阔天空(全)-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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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随手拿起一把铁梳,缓缓道:“这第一件,叫做‘铁齿梳’。据《旧唐书》载,武三思曾派周利贞逮捕桓彦范,将他在竹槎上曳来曳去,肉尽骨现后方才杖毙。这‘铁齿梳’一刑,便是由此而来:先将受刑者除去衣衫,裸置铁床之上,再沃以沸汤,用铁齿梳一下一下地刷去皮肉,露骨方毕。”

他搁下铁梳,踱了几步,指着一个大瓮道:“这道刑罚,亦为武皇时期所创,创刑之人乃是酷吏来俊臣,刑罚名叫‘请君入瓮’。乃是将人犯塞进瓮中,于瓮底累薪焚之,若不招供,便烹煮至死。后此人亦死于此刑,实乃作茧自缚,自食其果。”

顾惜朝继续朝前踱步,停在一双铁鞋前,道:“这第三件,叫‘红绣鞋’。行刑时将铁鞋烧红,着于犯人足上,再鞭其前行,虽闻皮焦肉烂之味而不可停。铁鞋除去之时,皮肉尽皆扯下,双脚尽废。”

“这些绣花针,看来虽平平无其,但若扎在一些特别的地方,远比上夹棍还要痛入骨髓。”顾惜朝拈起桌上的几根细针,眯了眼道,“比如……指甲缝。俗语道:‘十指连心’,针尖扎在十指,便如扎在心脏,锥心刺骨地疼。这道刑,便叫做‘见缝插针’。”

他放下针,望着一边竖着一根木柱的长条木凳,微微变色。无论先前四样刑具多么狠辣歹毒都未曾动容的顾惜朝,终于皱了眉头。他缓缓道:“这最后一样刑具,叫‘骑木驴’。将受刑人吊起,置于木柱顶端。使木柱对准他的……他的下身,而后放开,使人体下坠,直至木柱自口鼻穿出,受刑人常历数日方才气绝。”

“好,好。”白夫人拍掌赞道,“既然顾公子对这些刑罚了若指掌,想必亦不需我再赘言个中厉害。总之,若顾公子不肯说出三宝葫芦的下落,休怪我待客不周!”

顾惜朝冷笑道:“夫人想用刑么?”

“怎么,你不怕?”白夫人反问。

“怕。”顾惜朝道,“但顾某更不想死,所以只有忍了。”


●(八)
白夫人为了三宝葫芦又怎能当真损了他性命,见这些刑具竟吓不倒他,也暗自烦恼。她冷笑一声,道:“好,好你个顾惜朝。我总有法子让你老老实实供出宝物所在。舒舒,走,将门锁上,让顾公子在此地好好考虑清楚,要反悔也还来得及。”

舒舒看看主人,心道不妙,小姐凡事都不会善罢甘休,用刑不成,只怕会变本加厉使上更恶毒的法子,那顾惜朝他……舒舒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那人动了情,实在不想见他被折磨得非人非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果不其然,庄主夫人一出假山洞口,便对舒舒道:“明天在顾惜朝的饭菜里放些忘尘散,到时候他便是废人一个,就算有满肚子的鬼心思,也使不出来了,我问他什么他便会答什么。”

舒舒心下不忍,小心翼翼道:“小姐,这样做,是不是……是不是太绝了?服了忘尘散便和死了没两样,整个人行尸走肉如同傀儡一般,这顾惜朝是难得一见的人才,毁了岂不可惜?”

“你今天话为什么这样多?竟管起主子来了。”白夫人厉声道。

舒舒被说懵了,闭嘴乖乖地跟在夫人身后,心里却惶惶不安。一想到那顾惜朝丰神俊朗、清逸飞扬的样子转眼将不复存在,她心里便格外不是滋味。如此的牵肠挂肚,她这十八年来,也还是头一遭。莫非,这便叫做缘分?

舒舒领了忘尘散,一步慢似一步地徘徊在石径上,不知不觉竟来到了顾惜朝关押的假山之前。她凝望着黑魆魆的山门,手中的瓷瓶越攒越紧,咬着牙呆立半晌,眼见天际微蒙,曙色将现,猛地转身发了疯似的飞奔。

守在山庄另一处牢房外的家仆见舒舒一路奔来,大感讶异。“快开门,小姐有事要我问戚少商。”舒舒喝道。她平素乃是庄主夫人的亲信,俨然庄中第二个主子,家仆自然不疑有他,开了门迎她进去。

“小姐要问的是机密要事,你们都给我在外面守着。谁要是耳朵里钻进了半个字,小心你们的脑袋!”舒舒回头瞪眼。

家仆们闻言乖乖退守到门边,不敢踏进半步。舒舒深吸一口气,攒了攒衣角,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快步向囚室走去。

戚少商听到铁门沉重地开合声,从一片漆黑中抬头,见是舒舒,奇道:“是你?”

“戚少商,我想跟你做一笔交易,你肯是不肯?”舒舒开门见山道。

戚少商傲然道:“戚某如今已沦为阶下囚,身上既没有你们可以贪图的宝贝,也不知道什么藏宝的秘密,恐怕要让姑娘失望了。”

舒舒跺脚道:“我不但不要你什么宝贝,还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但条件是,你必须替我做一件事。”

“有什么事,是姑娘做不得,而戚某却做得的?”

“带顾惜朝离开这里。”

戚少商大奇。

舒舒知他不信,只好将缘由道来:“这画眉山庄唯一的出路便是你们先前寻到的水道。但沿水边陆路行走并没有通路,只有从那百尺青砖路旁潜入水下,才能觅到出庄的暗门。顾惜朝一人走不了,所以,我要你和他一起走。”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戚少商问。

舒舒粲然一笑:“我说过,我要嫁他。可我又怎能嫁一个死人?”

“死人?你们要杀了他?”

“就算现在不死,到了明天,也和死人差不了多少了。”舒舒叹气,道“小姐要对他用忘尘散,服了那药,便成了任人摆布的傀儡,心念俱死,空剩个皮囊。”

“你之前说,离庄必须由两人合力才行?”戚少商听到顾惜朝尚未遇险,便又归于冷静,继续盘问,“那么,你们是刻意把我和他分开,好叫我们孤掌难鸣?”

“不错。”事到如今,舒舒也已没有必要再作隐瞒。

“所谓通风报信根本子虚乌有?”戚少商追问道。

“不错,小姐一早派人伏在暗中伺机而动。顾惜朝不过是好心提醒你避开机关,却不慎中了我们的圈套。这样一来,即便你们中任何一人有机会逃脱,也万万不可能两人同行,那样便永远不可能闯出这座山庄。”

戚少商疑惑得解,仿佛卸下什么负担一般,展颜一笑:“果然。”

舒舒奇怪道:“你又怎么知道不是顾惜朝出卖你?”

戚少商点点头:“我原本确以为是他害我,但运功后发现自己并未受内伤。发生变故时他曾在我后心拍了一掌,若他未疯,自然功力还在,何以这一掌竟不用内力?以顾惜朝的为人,若想置人于死地,决不会手下留情,徒增后患。”

“你对他倒是了解。”舒舒感慨道,“那废话少说,我给你身上鼠毒的解药,你答应我带他安全离开,这笔买卖你做是不做?”

“做。”

舒舒立即转身去墙角取了戚少商被收缴的逆水寒,挥剑斩了他身上铁链,伸手递过一颗药丸,道:“给,这是解药。”

戚少商接过药,看了一眼舒舒,便仰面吞了。他见到那双眼睛里,并没有先前小心谨慎的防备和左顾右盼的掩饰,竟清澈得一望见底,更透出几分焦虑,几分关切,几分痴,几分傻。他信自己的直觉。更何况,此时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戚少商伤重,脚步略嫌滞涩,便由舒舒提了逆水寒当先走了出去。一阵白光乱闪,守门的家仆便纷纷砰然倒地,连哼都未及哼上一声。她回剑入鞘,将逆水寒塞回戚少商手中,急道:“跟我来!”

两人行至顾惜朝囚禁之地,舒舒趁守卫不备,一古脑儿将他们全部解决,径直开锁救人,不敢有片刻怠慢,心里时时提防着不被主人察觉。反倒是顾惜朝摸不着头脑,皱眉道:“你们……你们这是……”


●(九)
舒舒解开捆住顾惜朝的锁链,拉了他手便往门外走,边道:“我们这是来救你啊,呆子。”

“救我?为何救我?”顾惜朝眼中写满了怀疑。

舒舒嫣然一笑:“怎么,傅晚晴救得,我就救不得?”

顾惜朝心里如遭重锤,忿忿甩开她手,闷道:“我用不着你救。”

“自己的性命,自己尚不重视,何谈受人尊重;自己不愿挽回,何谈受人援救。”戚少商冷冷道,一双眼径直逼视顾惜朝。

顾惜朝循声回头,正正对上戚少商那大而坚定的双眸。

对视。

戚少商的眼睛沉如深渊,冷傲得仿佛披了一层霜。可再细细看去,那眼里又似有荒原里亮起的烁烁星火,虽然微渺,却窥尽了顾惜朝心中的沟壑曲折。眼神那么远,又那么近。

顾惜朝捉摸不透。戚少商的确变了,因为自己的背叛而变,因为那场追杀而变,也因为环境而变。但他依旧是戚少商,不是铁手,不是赫连春水,更不是顾惜朝。世上很多人都会改变,也不得不变。正直热诚的,变得冷漠麻木;活泼精灵的,变得老成事故;开朗达观的,变得悲春伤秋。只有戚少商,似乎一辈子都会是戚少商。即使变了,却还是让人忍不住信任,忍不住欣赏。即使变了,他也还是九现神龙。

于是,顾惜朝虽不知道戚少商眼神里那一抹冷峻是讥讽还是伤痛,他也还是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

他低声道:“我走。”

夜很静。夜将尽。

三人穿行在硕大的园林中,与天际微现的曙色抢夺最后一息时间。自顾惜朝吐出那两个字后,再没有人说过一句话。他们知道,现在要做的,只是跑。竭尽全力的跑。

此刻,他们已经身在百尺路前溪水之畔了。于是,舒舒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到了。”她从怀里摸出一个胭脂盒模样的物什,往顾惜朝手里一塞,道,“这是足量的鼠毒解药,天亮后分三次服下,每次一颗。对了,戚大侠,可否借宝剑一用?”她向戚少商伸手。

戚少商将逆水寒递了过去。舒舒接剑向那路边巨石横劈,巨石立时断为两截,露出内里的机簧:“这机关已被我毁了,你们走到尽头墙根处改行水道即可。”

顾惜朝淡道:“你的主子不会放过你的。”

舒舒扯起嘴角一笑,她的笑容一向甜腻,可此时看来,却有些苦:“我从小跟着小姐,若小姐不要我,便是活着也没有意思。况且,她总还是念几分旧情的。我不过是吃些皮肉之苦罢了。”话未说完,竟反手挥起逆水寒,落剑朝自己臂上砍去!

戚顾二人均是仓促之间拦截未及,只见舒舒的一条左臂齐根而落,一串殷红的血珠洒向青色的晨雾。她咬紧了嘴唇,居然没有哼一声,把逆水寒扔向戚少商,撕下衣襟草草缠在伤处,泛白的嘴唇哆嗦着道:“快走!”

戚少商一怔,知这女子心意坚定,自己多担搁一刻只怕对双方都有不利。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道:“多谢!”转身拉起顾惜朝:“走。”

舒舒立在原地未挪一步,紧紧望着顾惜朝和戚少商远去的背影。顾惜朝临走时未吐一言。她原也没指望他会对自己说些什么,但真个见到他走了,却又想,即使他能留下只字片语也好,起码有个念想。她便就这样望着,望着,望着那两人一步步走远。

百尺路,说长不长,说远不远。顷刻间,二人已近路终。顾惜朝仿佛不经意般,半回了头,向来路望去。正在翘首的舒舒见他回头,浑身一震,惨白的脸上强挤出笑来,笑得颇有些憨傻。顾惜朝又是那样若有似无地动了动头,蜻蜓点水一般,动作细微得仿佛不像是在点头。不论如何,舒舒总当他是在告别,内心不禁欢喜起来,这才心满意足地回房包扎伤口去。

走到百尺路尽头,戚少商驻足察看了水势和周围的山石,确定舒舒所言无误,山庄出路只可能有水路一条。他对顾惜朝道:“跳。”

顾惜朝一愣:“我不识水性。”

戚少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顾惜朝尴尬道:“我不识水性。”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若告诉我该怎么做,我想也应该不难学会。”

“时间不多,你只管吸一大口气,到水底憋住,待出了水面才可呼吸。其余的事情交给我。好,现在吸气。”戚少商抓起顾惜朝的肩道:“然后跟着我跳。”

两人剑鱼一般钻入了水中,水面溅起一串细碎的白花,宛如初春凋落的雪,又似天际破碎的云。

戚少商一人几乎承担了两人的重量,加之脚上创口未愈,沾了水便又开始渗血,每踩一下水便似重重挨了一板。可他顾不上这些,也顾不上看一眼身边的顾惜朝,只一边紧紧抓着他,一边紧紧地盯着前方。舒舒只对他提过机关需要两个人才能闯过,至于体细节却是连她都不甚了解。

戚少商拨开水底飘散浮游的水草,只见三道活动的石壁忽开忽合,水流便自石闸中流向外河。只是这三道石闸的起落忽慢忽快,同时又绝不会有两道闸升起,叫人难以捉摸。

两人终究不是水里呆惯的鱼儿,加之顾惜朝凫水之技尚且生涩,在水下能停顿的时间有限,并不能仔细计算出石闸起落的规律,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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