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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补天裂-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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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窦纳乐又说话了:“所以,我希望阁下正视现实,香港的拓界,才是我们今天的议题。”
  绕了一圈儿,还得回到原地。李鸿章费尽唇舌,毫无作用,根本改变不了窦纳乐的一定之规。那么,就这样认可他的索取吗?从深圳湾到大鹏湾一线以南的那么一大片土地,也实在不甘心轻易地丢掉呢!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方绢帕,擦了擦汗津津的额头,就势看了看身边的许应骙和张荫桓,心说:你们两位也都是食皇家俸禄的,别只让我一个人为难!
  许应骙一脸惶恐,躲开他的目光,望了望张荫桓。
  张荫桓却两眼只盯着那幅地图,沉默不语。
  他想起了一件往事……
  曾名噪一时的同治七年状元洪钧,光绪十三年奉旨出使俄罗斯、德意志、奥地利、荷兰四国,时年五十,携了刚刚续娶的“夫人”名妓赛金花赴任。谁料这趟风光差使,却埋下了祸根!光绪十八年,由于中、俄两国帕米尔边界之争,右庶子准良上书皇帝,称帕米尔图说纷纭,宜求精确;御史杨宜治更弹劾洪钧私刻地图,将帕米尔画于大清疆界之外,援俄人以权柄,通敌卖国。洪钧上疏辩解说:“自去年帕事起时,臣衙门当即遍查《内府舆图》、《一统志》等图,于帕地山川道里形势险要,皆略焉弗详,不得不藉英、俄两国之图,旁参互证。新疆本无精通绘图之员,又以畏惧俄兵,不能前往履勘。该督抚先后寄到两图,皆未精确。迨至去冬,北洋大臣李鸿章译寄英图数种,出使大臣许景澄搜集英、俄、法、德图说十余种,详稽博考,订成一图,益为赅备,亦于十二月寄到,以核臣衙门先后历办情形,似与疆界方舆尚无乖谬……”云云,把自己的责任推了个干干净净。但是,依据洋人的地图,来画我边界,岂不是授权予人吗?我大片国土因此归于俄国界内,洪钧既曾出使俄国在前,又奉旨在总理衙门行走于后,你是干什么吃的?无论如何难脱干系。后来还是李鸿章出面为他说了好话,才免于治罪,仅予开缺处分。洪钧因此悒郁成疾,于光绪十九年八月呜呼哀哉,留下风流寡妇赛金花,重操贱业……
  这件往事发生在十几年前,如今想起来仍令人心有余悸。只因为一条边界,洪状元丢了兵部左侍郎的官阶和一条性命,何等可怕!张荫桓也是常常奉旨出洋的人物,去年正月里还到了“日不落帝国”,出席维多利亚女王登基六十周年庆典,亲眼领略了大英皇家的气派,深知这位债主不是好惹的。现在,女王陛下的钦差窦纳乐送来了面前的这幅地图,挥手之间便要从大清国的领土上割去一大片!事关国家利益,张荫桓如缄口不语,有失大清臣子的本分;但若据理力争,又怕惹恼了窦纳乐,一旦酿起纷争,两国交兵,他张荫桓又如何担得起责任?
  想到这里,张荫桓便有了主意,不如避开窦纳乐提出的疆界之说,单独点出其中一个细节,做做文章。
  于是,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向九龙半岛,从尖沙嘴向东北方向移动,找到九龙城所在地,说道:“请问窦公使,这九龙城也在拓界范围之内吗?”
  窦纳乐耸耸眉毛:“当然。”
  张荫桓说:“如此,窃以为不妥,这九龙城里设有中国衙门啊!”
  他这一句话,提醒了绝顶聪明的李鸿章。五十八年前,中、英打起鸦片战争,他当时虽然还未入仕,却也是过来人,腥风血雨,记忆犹新。那时,两广总督林则徐和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为加强防卫,调大鹏协军队和水师船至九龙驻守,把英国钦差大臣义律率领的英舰打得落花流水。虽然鸦片战争以大清国的惨败而告终,关天培战死,林则徐被革职充军,香港岛割让与英国,但大清国朝廷对于九龙的防务,却远比过去重视了,在战后筑起九龙寨城,隶属于广东新安县九龙巡检司。直到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英国又强行割占九龙司,也并未把九龙寨城划在界内,大清国的官兵,至今仍驻守如故。难道此次拓界,要把中国的衙门也占领了不成?
  “唔,樵野说得有理,”李鸿章说着,看了一眼张荫桓,樵野是张荫桓的字。“衙门所在,关乎国体,万万不可租让的!”这句话,他说得很坚决,没有丝毫犹豫。
  “是这样,”许应骙也附和道,“万万不可!”
  窦纳乐眯起灰蓝色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端详着这三位清廷大员。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三个人都对小小的九龙寨城给予极大的注意,而对于此城以北的大片土地不置一词?窦纳乐心里一阵兴奋,感到这里一个极好的征兆:中国官员把形式上的“主权”看得过于重要,所以不惜失去大片土地而保住一座衙门;那么,他正好可以抓住这座衙门不放,诱使对方因小而失大!
  “本公使不能接受诸位阁下的立场!”窦纳乐故意皱起了眉头,提高声音说,“香港展拓界址之后,边界之内的所有土地理所当然地归于女王陛下的治下,怎么能够容许在这块土地上存在另一个国家的什么‘衙门’?这是对国际公法的侵犯,对女王陛下的侮辱!”
  张荫桓一愣,眼前闪现出维多利亚女王的威仪。不料由他提起的九龙寨城之议,竟然“侮辱”了英国女王,真是罪莫大焉!
  许应骙没见过维多利亚女王,但分明感到刚才的话题很是严重,把窦纳乐惹恼了。他转脸望望李鸿章,轻声说:“中堂,这国际公法……”
  李鸿章倒是比他们沉着,觉得窦纳乐由九龙寨城扯到英国女王,未免有些离题了。至于国际公法,二十多年前,中国倒是印行过一本美国律师惠顿的著作《万国公法》,由来华美国传教士丁韪良翻译。当时朝廷人士对此颇有微词,认为了氏翻译此书,无非是向中国夸示外夷律例,他本人亦有步意大利传教大利玛窦后尘,博取虚名之嫌。而恰恰就在此书印行的同治三年,发生了一件国际争端,普鲁士在中国领海内截获丹麦商船,引起争执。大清总理衙门援引这本《万国公法》中的有关则例,据理力争,最终使普鲁士将其截获的丹麦商船移交中国处理。有鉴于此,恭亲王奕訢认为,外夷律例虽不尽符合中国法制,但亦有可取之处,于是命总理衙门刊印三百部,颁发各省督抚备用。进入光绪朝以来,中国涉外事务愈繁,这本《万国公法》已成为各通商口岸地方官员以及一切涉及夷务人员所必备之书。李鸿章身为总理衙门大臣,对此书并不陌生,不过,仓猝之间也难以回忆起其中的繁琐律例,而且像今天所遇到的这种事,一国向另一国租借土地是否可以连带衙门,似也无现成条款。尽管如此,总理衙门当年援引《万国公法》处理国际争端的往事仍然给了李鸿章以启发。
  “窦公使言重了!”李鸿章说,“敝国办理外交,一向尊重他国元首,遵守国际公法。譬如俄国租借旅大,德国租借胶州湾,所租者,仅土地而已,而不包括衙门,敝国官员照旧在金州、胶州的衙门办公,与俄、德租界,井水不犯河水。既然有此类先例可循,那么,贵国如欲展拓香港界址,亦可照此办理。”
  窦纳乐微微一愣,感到李鸿章这番话说得倒不大容易驳倒。他自己也明明知道,像土地割让和租借这种弱肉强食的掠夺方式,根本找不到什么法律依据;而且,“遵循先例”恰恰又是英国所奉行的普通法系的一大特点。也许,中国的洋务领袖李鸿章有意“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但窦纳乐决不肯承认李鸿章有“理”,而必须以气势压倒李鸿章。于是昂然反问道:“世界各国,一律平等,为什么一定要我们大英帝国仿照俄罗斯和德意志的先例?难道还要我们至高无上的女王陛下屈居于俄国沙皇和德国皇帝之下吗?”
  李鸿章暗暗叫苦,心里说:这个家伙实在难缠,竟如此蛮不讲理!他咂了咂嘴,解释道:“窦公使误会了,鸿章并无此意,方才所说,仅指九龙寨城而已。诚如窦公使所说,各国一律平等,所以,关于九龙寨城的归属,似应与金州、胶州同等对待。如若不然,他国则难免指责我厚此薄彼,叫我如何答复?”
  许应骙见李鸿章一脸苦相,于心不忍,便接下去对窦纳乐说:“九龙寨城,一向在敝国治下,管理有序,若突然移交贵国,恐怕城中官员和民众会产生疑虑,若是激起民变,伤了两国和气,反而不美,请窦公使三思!”
  许应骙本是想帮一帮李鸿章,却不料帮了倒忙,把窦纳乐激怒了!
  “本公使不是在征询民意,而是在和贵国政府谈判!”窦纳乐拍案道,“诸位阁下作为全权代表,完全可以作出自己的决断,而不必吞吞吐吐,寻找种种借口!本公使坦率地奉告诸位:大英帝国政府本来是要向贵国索取舟山群岛,本公使本着与华为善的愿望,说服了政府,不然,今天的谈判就不仅仅在原有的香港殖民地展拓界址了!”
  李鸿章看他那副盛气凌人的架势,好像对于中国的任何一块领土都如探囊取物,他不取舟山而只求香港拓界还给了中国莫大的面子!
  “这么说,”李鸿章不禁哑然失笑,“我们倒应该感谢窦公使才是!”
  “难道不是这样吗?”窦纳乐对于这句明褒暗贬的话却坦然受之,“本公使一贯对华友好,至少应该得到你们的理解,共同妥善解决香港拓界问题,使我们两方面皆大欢喜!”
  李鸿章心想:这本来就是一厢情愿的买卖,哪还有“皆大欢喜”可言?于是说:“既然窦公使坚持对华友好,就不要强人所难吧?拓界拓到哪里为限,可以商量,但九龙寨城必不可在此之内!烦请窦公使向贵国朝廷奏明,如何?”
  窦纳乐眼看老奸巨猾的李鸿章已入他彀中,着眼于局部而不顾整体,拓界似乎已经不成问题,障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九龙寨城了。而就他窦纳乐的本意,这个九龙寨城其实可有可无,在必要的时候并不排除舍弃的可能性。如果拓界成功,深圳湾到大鹏湾一线以南的大片土地都划归了英国,其中保留一个中国的衙门又有何妨?他们能够长期驻守吗?到了那一步,英国再想个办法把他们赶走,也是轻而易举的!
  窦纳乐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看来,本公使有必要把你们的难处电告大英帝国政府,争取相互谅解。”
  “如此最好,”李鸿章听到他的口风松动,心里踏实了一些,“那么,拜托了!”
  窦纳乐点了点头,眉目之间漾起一丝难得的笑容。几个小时之前,当他带着那幅漫天要价的地图踏进这座总理衙门之时,对于能否旗开得胜并没有太大把握,他只希望竭尽自己的力量去和对手较量,迫使他们妥协;他们不妥协就继续争论下去,打它几个回合。没有想到,对手竟是如此软弱,很快便接受了强加于他们的现实:英国在香港的殖民地将随着这幅地图陡然扩展三百六十多平方英里!这块新领土相当于香港本岛的十倍,而李鸿章、许应骙、张荫桓却似乎并不怎么动心,他们所关心的不过那座小小的衙门而已,实在可笑,荒唐,不可思议!窦纳乐在心里说:我胜利了!
  而有意思的是,被窦纳乐所击败的三位总理衙门大臣的脸上也流露出酣战之后的轻松,似乎他们也是谈判的胜利者。是啊,这场唇枪舌剑,尽管大清国从一开头就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步步为营,节节败退,但谈至今日,总算多多少少还留有一线希望,如果能够保住九龙寨城,好歹也是大清国主权的一点儿象征,这样,在慈禧皇太后、皇上和庆亲王那里,也有个交代。
  双方各自庆幸,谈判到此告一段落,暂时休会。
  窦纳乐从谈判桌旁站起身来,恢复了英国绅士的优雅从容,面带微笑,彬彬有礼地向东道主告辞,戴上礼帽,由他的秘书、通事、随员簇拥着向门外走去。李鸿章拄起手杖,谦谦礼让,和许应骙、张荫桓一起送客。夕阳从檐下射进一束金色的斜晖,洒在大红的廊柱上,洒在华服冠带的李鸿章和西装革履的窦纳乐身上,构成一幅色彩斑斓的历史画面。
  等候在院子里的戈什哈闻风而动,快步朝衙门外跑去,扯起嗓子喊道:“老爷们要起轿了,伺候着!”
  衙门外面,“中外提福”匾额下,困顿慵乏的轿夫们忽地抖擞起精神,准备抄家伙卖力气。
  李鸿章和许应骙、张荫桓把窦纳乐一行送到衙门口,行洋礼握手而别。
  等洋人的轿子走远了,李鸿章才感到有些累了。抬头看看西边天际,已经斜阳西坠,吁了口气,伸手捶着自己的后背,说:“天不早了,我们……也回去歇着吧!”
  这自然也正是许应骙和张荫桓的想法,此时此刻,巴不得早点儿打道回府,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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