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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补天裂-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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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倚阑不觉轻轻地叹了口气,嘴张了张,却又停住了,自己心里的那些苦闷,在客人面前怎么能够流露?要让人家尊重自己,首先得自尊!于是话到舌尖转了个方向,说:“其实,我也并不是完全拒绝社交,只不过范围有限,和知识界的朋友来往较多。前几天我们在皮特家聚会,他父亲邀请来不少名流,剑桥、牛津的几位博士都出席了,大家轮番朗诵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玩得好开心噢!”
  迟孟桓吃了一惊。他听得出,倚阑小姐这是在向他“示威”,以“知识界名流”来压他的“商界名流”,开口“剑桥、牛津”,闭口“莎士比亚”,这气势也非同小可!何况又扯出来一个令人妒嫉的皮特……
  “皮特是谁?”他不禁问道,心里酸酸的。
  “皮特·史密斯,比我早两届的同学,你恐怕不认识他,”倚阑说,“不过,你可能听说过他父亲吧?威廉·史密斯先生,著名的建筑大师,英国皇家艺术学会会员,香港的许多宏伟建筑都是他设计的,他自己的房子建在太平山顶……”
  “噢,对,对,史密斯先生,大名鼎鼎嘛,”迟孟桓生怕在倚阑面前显得自己孤陋寡闻,赶紧说,“我们迟氏万利商行的大楼就是他设计的,以后我在房产上的生意还会和他继续合作!”
  倚阑听了,心中暗笑。她可以肯定,皮特的父亲绝不可能为迟孟桓设计过大楼,今后也不会和他“合作”,迟孟桓这样说,无非是附庸风雅而已。但她不愿点破,便接过这个话题,说:“你看,你们商人,在商言商,一开口就是生意。所以,你举办的那个Party,我不去还是对的,你们谈生意,我连听都听不懂,凑什么热闹啊?”
  “林小姐,太过自谦了!”迟孟桓笑笑说。他当然听得出来,倚阑这是主动地把话题拉回那次错过了的party上来,似有懊悔之意,虽故作谦逊之语,但自谦的不是“王冠明珠”,而是“在商言商”,下面的话便好说了。“其实生意人人会做,最重要的一条是广泛交友、和气生财。比如说,我最近就从朋友那里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香港现在要拓界了,林小姐知道吗?”
  “哦,早就听说了,”倚阑随口答道,“这已经不算什么新闻了。”
  阿惠在旁边心里一动,小姐漠不关心的这件事,倒扯着这个女佣的心。
  “迟先生,”倚阑有些奇怪地问迟孟桓,“香港拓界和你的生意有什么关系?”
  “怎么能说没有关系呢?”迟孟桓大不以为然,“香港这个弹丸之地,什么资源也没有,只有靠着港口,吃转口贸易这碗饭,以后怎么发展?香港最缺少的是什么?是土地。现在突然拓过去这么一大片,天大的好事噢!”话说了半截,他却又突然打住,向倚阑提出一个新的问题,“林小姐,英国还要和中国一起修广九铁路,你知道吗?”
  “修铁路?”倚阑茫然地说,“不知道,我怎么会关心这些事?”
  “应该关心嘛!您想,拓了界,再铺上铁路,以后香港和广州之间的货运、客运就不光靠水运了,那真是如虎添翼啊!”迟孟桓两眼放光,兴致勃勃,“中国穷得叮当响,修铁路当然是没有钱,只能依靠英国。现在,怡和洋行正在和中国的铁路大臣盛宣怀谈判,等到签了合同,港府接管了新租借地,广九铁路也就快动工了!”
  “迟先生是要承接这项工程吗?”倚阑问。
  “不,铁路工程已经由信和、汇丰包揽了,我不能抢人家的生意,只能借此发一笔小财。”迟孟桓说,“广九铁路要从九龙通往广州,依我看,新安县的沙田、大埔、粉岭、上水这一带是必经之地。现在,港府还没有接管新租借地,老百姓已经人心惶惶,害怕土地充公,一些地主急于把土地廉价抛售,这正是做地产生意的最佳时机。现在低价买进,等到港府为修建铁路征用土地,地价必然上涨,那时候再出手,赚它个十倍、百倍也不止!”说到这里,迟孟桓目光炯炯,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好似猎鹰的利爪正朝着无可逃遁的小鸟扑过去,“我已经抢先买下了一块地皮,眼看就是寸土寸金,这笔小财也相当可观哪!”
  阿惠在旁边一直注意地听着。她已经把鲜花插满了花瓶,捧在手里,往沙发前的茶几送过来。
  “迟先生真是有眼光,”倚阑望着踌躇满志的迟孟桓,不得不佩服他精明的头脑,经商的奇才,“新总督今天才到,你已经走在他的前头了!”
  “喔,这算不得什么,”迟孟桓受到赞扬,得点颜色就上大红,笑道,“做生意就是这样啦,抢先一步,财源滚滚嘛!”
  “祝贺你呀,迟先生。”倚阑说,这句话酸酸的,眼看着人家发财,和自己毫无关系,心中不免怅然,苦笑了笑,像是开玩笑地说,“我可没有你这样的本事!”
  “林小姐,这不要紧哪,”迟孟桓马上接过去,“我做生意,你发财,好不好?”
  “这话怎么讲?”倚阑一愣。
  “林小姐,这块寸土寸金的地皮,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啦!”迟孟桓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她鞠了一躬,“我想,你不会拒绝吧?”
  “什么?送给我?”倚阑倏地站起来,一笔意想不到的财富突然从天而降,使她惶然不知所措,“迟先生,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怎么好接受呢?”
  “哎呀,朋友嘛!我的就是你的,不分彼此!”迟孟桓说,“林小姐不要客气,这块地皮就归你所有了!”
  “这……”倚阑的头顶嗡嗡作响,片刻之间自己竟然成了地产主,这简直不可思议!“这块地皮,在哪里啊?”
  “在大埔,”迟孟桓说,“卖主是泮涌的聋耳陈。”
  “啊!”阿惠如同被雷电殛中,脱口惊叫了一声,手中的花瓶滑落下来,随着一声脆响,玻璃碎片、玫瑰枝叶伴着水花,四散迸射……
  “你……你怎么搞的?”迟孟桓满脸怒气地转过脸来,他那洁白的西装溅上了斑斑水迹,一副好兴致被煞了风景,“乡下人,真没教养!”
  “对不起,先生……”阿惠被吓傻了,脸色煞白,手足无措,“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要多嘴了,还不赶快把地上收拾干净?”倚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低声命令道。又歉意地望着迟孟桓,“迟先生,真不好意思,我以后一定管好仆人……”
  “不,我不会介意这些小事的,”迟孟桓极力克制住心头的怒气,重新作出彬彬有礼的绅士风度,“迟某告辞了,林小姐!关于泮涌的那块地皮……”
  他用手指轻轻捋着翘翘的小胡子,再次点到此行的主题。
  “哦,那地皮……”倚阑的头脑里乱哄哄的,一时不知该怎么答复。
  “不着急,我并没要求你马上作出答复,”迟孟桓转身向外走去,心里已经稳操胜券,什么“知识界名流”?还是斗不过我这“商界名流”,只用十五英亩地皮就把你那位“皮特”打败了,看起来,钱真是个好东西啊!他心里这样想着,胸膛挺了起来,朝身后丢过去一句话,“林小姐可以再考虑考虑,如果觉得那块地皮还满意,就请打‘德律风’给我,再办过户手续也不迟。”
  迟孟桓说完,迈出客厅,再回过身来向情闹轻轻地点点头,就跨下台阶,沿着草坪中间的鹅卵石雨路,大踏步向院门走去。
  倚阑随着送出来。按照英国的习惯,这本来是完全不必要的,送客只需到客厅门口为止,甚至女主人在客人告辞的时候并不起身相送,也不算失礼。但是今天不同了,迟孟桓慷慨地上门送上偌大一份厚礼,而没有教养的阿惠又惹得客人不快,倚阑小姐无论如何也要破例送送客人了。
  心怀忐忑的阿惠也随在主人的身后,垂着头跟了出来。
  阿宽看见迟孟桓要走了,赶紧跑过去打开大门,巴不得赶快送走这个瘟神,却又不得不作出一副恭恭敬敬的姿态,垂手站在一旁。
  迟孟桓的私家轿等在门外,四名就地休息等候的轿夫连忙收起旱烟袋,从地上站起来,操起轿杠,等着主人上轿。
  倚阑一直把迟孟桓送到轿前。
  “Good-bye,迟先生!”她向前伸出右手。
  “See you again,林小姐!”迟孟桓俯下身去,握住那只软绵绵的小手,送到唇边,发出一个响亮的吻声。
  院子里的草坪上,远远地伫立着神色冷峻的易君恕。
  迟孟桓坐上轿子,颤悠悠地下山去了。
  倚阑站在门前,望着越走越远的轿子出神。这个腰缠万贯的华商,给她不知送了多少次鲜花,都被置之不理,却不但没有埋怨,反而慷慨出手大馈赠,今天竟然拱手送上一块寸土寸金的地皮,这是什么意思?答案自然是有的,倚阑小姐自然也是猜得出的,只是她不愿或者不敢正视那个答案,而迟孟桓也不去点明,这叫她心里如何能够平静呢?
  山路转了个弯,轿子被路边的松林挡住,看不见了。
  “小姐,别站在这里了,回去吧,”阿宽在她身后低声说,“你看这天,恐怕要下雨了……”
  倚阑缓缓地抬起头,看了看天。阴沉沉的天空好像浸透了水,大片乌云正从天边涌上来。她转过身,朝院子里走去。
  “宽叔,”倚阑一边走着,一边问跟在身后的管家,“阿惠这个月的工钱,给她了吗?”
  “还没有,小姐,”阿宽说,“今天是11月25号,照规矩是月底出粮,还没到呢。”
  “不用等到月底了,今天就结账吧,多给她一个月的工钱……”
  “小姐,”阿宽听得一愣,“你这是……”
  “小姐,小姐!”阿惠慌了,“我做错了事,你怎么还多给我工钱呢?”
  “这儿没有你的事可做了,”倚阑脚步停了停,垂着眼睑,连看也不看她,“你被解雇了!”
  “啊?”阿惠被惊呆了!
  头顶上的乌云忽地炸开一道闪电,随之响起滚滚雷鸣!
  “小姐,这……这是为什么?”阿宽惊讶地问,“阿惠这几年做事一直勤勤恳恳,为什么你突然要辞退她?”
  “她自己清楚。”倚阑冷冷地说,“当着客人的面,她给我丢了脸,损害了我们家族的荣誉,不能再留在我家,这半山别墅本来就不是她住的地方!结了账,她就可以走了!”
  “小姐!”阿惠“扑通”跪倒在地,“小姐,你听我说……”
  倚阑无意再听她那哀哀的诉说,头也不回地向小楼走去,白色的纱裙轻盈地摆动。一名华人女佣的去留,这件事太小了,不值得让高贵的小姐为此而伤脑筋,由阿宽打发她走就是了。
  远处的草坪上,易君恕侧转身来,注视着翩然而去的倚阑。
  翰园的上空,乌云汹涌翻卷,沉雷滚滚轰鸣……
  “宽叔,宽叔……”阿惠泪流满面,两手瑟瑟发抖地拉住阿宽,“你替我说句话,求求小姐,别赶我走!刚才迟先生说……说他在泮涌买了一块地皮,那个卖主聋耳陈就是我们东家!东家把地卖了,种田人连当牛做马的路都没有了!我再丢了这份工,全家可怎么活啊?”
  “啊?”阿宽吃了一惊,“这个迟孟桓……”
  “宽叔,可怜可怜我吧,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阿惠!”阿宽伸手扶住她,满脸的皱纹挤成一团,泪水止不住涌流出来,“孩子,小姐已经发了话,你叫我怎么办呢?”
  他们的头顶,电闪雷鸣……
  草坪上,易君恕迈动着急促的脚步,昂然向小楼走去。
  “易先生,易先生!”阿宽踉踉跄跄地奔过去,拦住了他,“你……”
  “我去问问倚阑小姐,”易君恕回过头来,一双眼睛闪射着怒火,“她怎么能这样对待阿惠?”
  “不,易先生,你可不能去!”阿惠慌忙上前拦住他,“先生是贵客,为一个下人去向小姐求情,失了先生的身份,往后还怎么教她读书啊?先生,这件事你就别管了!阿惠天生是受苦的命,阿惠认命了……”说着,泪水哽咽了她的喉咙。
  “阿惠……”易君恕望着这个无助的弱女,眼睛也湿润了。
  “易先生!”阿宽瘦瘦的两腮抖动着,抬起袖子抹了抹泪,鼓起了勇气,“由我去跟小姐说,舍着我这奴才的老脸,去求她赏给阿惠一碗饭吃!”
  “宽叔,”阿惠泪汪汪的两眼似乎闪烁着希望,“多谢你呀,宽叔!”
  阿宽佝偻着腰,步履踉跄地朝小楼走去。
  客厅里,倚阑小姐烦躁地在地毯上走来走去,不知道该怎么对待那块地皮。走到钢琴旁边,望着墙上那幅十多年前的照片,她停住了。那时父亲还不老,才四十来岁,怀抱着幼小的倚阑,父女两人脸上都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笑容,背后耸立着辉煌灿烂的白金汉宫,无数只鸽子在身边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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