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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补天裂-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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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久,如病弱之人,若方药杂投,不独事倍功半,尤恐促其笃危。而辨症施治之术,纲举目张之策,何也?侨民不揣冒沃,愿为皇上进言……
  谭嗣同刚刚读了这开头一段,已经被深深吸引,便说:“翰翁稍坐,这份摺子,我现在就急于拜读,请恕我慢待了……”
  “哪里!大人接卷即阅,这是对我的最高礼遇,”林若翰欣慰地说,“大人只管安心披览,我这里不用照顾。我和这位易先生谈谈,不是很好吗?”
  “晚生正要向翰翁请教!”易君恕说。这倒不是客套,而是出于真心诚意。这位来自异国的老先生儒雅的谈吐和对中国时局的关切,都已经博得他的好感,他的面前像突然打开了一扇门,迫不及待地要走进去,探寻他渴望了解的一切。
  谭嗣同捧着摺子站起身来,朝他们点点头,走进了书房。
  客厅里只剩下这国籍不同、年龄悬殊的两位客人。林若翰笑眯眯地端详着易君恕,这位被谭嗣同称为“挚友”的年轻人,文质彬彬,清秀英俊,也引起了他浓厚的兴趣。要和中国的读书人交朋友,年轻的一代尤其不可忽视,他们生气勃勃,思想活跃,易于接受新鲜事物,在新旧世纪的交替之际,这一代人无疑将对中国的前途产生重大影响……
  林若翰胸有成竹,正要与易君恕“坐而论道”,易君恕却先开了口:“听复生兄说,翰翁久居香港?”
  “是的,我从二十一岁到香港,至今已经三十八年了。”林若翰答道。初次相遇,互不了解,这些自然是攀谈的话题。便也向他问道:“易先生到过香港吗。”
  “哦,没有。”易君恕说。
  “若有机会,易先生不妨到香港一游,那是个好地方!”林若翰道。说起香港,他充满了感情,就像远游的人谈到自己的故乡,他在香港居住将近四十年之久,事实上也已经把香港看作自己的第二故乡了。“香港在大洋环抱之中,碧海蓝天,山青水秀,地理环境优越,气候温暖宜人。即使在北方万木凋零、冰天雪地的隆冬季节,太平山麓仍然是一片葱绿,鲜花盛开,西式洋房,倚山而筑,参差错落,那景象与中国内地大不相同。我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窗外便是一幅天然的海景图画!康有为先生十多年前就曾游历香港,对香港的建筑精美、街市繁华、法度井然,都很为称道。他开阔眼界,接触西学,便是从香港开始。现在,中国有识之士莫不致力于西学研究,香港正是一个观察西方的窗口!”
  这一番诱人的描述,易君恕听了,却未置一词。想到那座海岛已被英国割占五十多年,心中唤起的是痛惜之情,那里再好,也难以令他向往,更何谈“称道”!但是,香港仍然牵动着他的心:两个月前挥泪南归的挚友邓伯雄,如今怕也已经算是“香港人”了吧?他自从走后就没有音信,使易君恕一直放心不下!于是向林若翰问道:“上个月,香港拓界的《专条》在北京签字,定于阳历7月1日生效,如今此期已过,不知新安县那边的情形如何?”
  林若翰微微一愣。他本来以为,这位年轻人既然谈起香港,兴趣必然在于香港的政治体制、城市建设、金融贸易、新闻出版,这是中国的“洋务派”和“维新派”都深感兴趣的,各有可资借鉴之处,却不料到易君恕关心的倒是维多利亚海峡对岸的新安县——那片尚待开发的新租借地。
  “易先生对时局很为关注啊,”林若翰说,他并不打算回避对方提出的问题,一面琢磨着这位尚难以看透的青年,一面侃侃而谈,“拓界确实是香港的一件大事,按照中、英两国的协定,《专条》现在已经生效。不过,迄今为止,英国还没有进入新展拓的界址,而把接管的日期推迟了。”
  “噢?”易君恕听到这个难得的消息,不禁怀然心动,更急于了解洋情,“为什么?”
  “原因很复杂,不止一端,”林若翰说,“首先,香港第十一任总督威廉·罗便臣爵士在今年二月已经任满回国,而他的继任者还没有到职,辅政司骆克先生也正在国内休假,接管工作自然不便进行。就英国政府来说,无论索尔兹伯里首相,还是殖民地大臣张伯伦,对于将要接管的那片土地的情况所知甚少,他们需要时间作必要的准备。
  易君恕专注地听着,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英国推迟接管新租借地都是一个好消息!
  “这还不是重要的原因,”林若翰继续说,“先生知道,今年4月,美国和西班牙之间爆发了战争,美国海军杜威上将率领六艘军舰曾停泊于香港,以此作为美军对驻扎在菲律宾的西班牙军队的作战基地。而这样做,显然不符合各国都应遵守的中立法,所以英国政府要求美舰离开香港海域,杜威上将在4月25日率领他的舰队开进了新安县东面的大鹏湾。在中、英签订《展拓香港界址专条》之后,大鹏湾划归香港,如果英国在7月1日准时接管新租借地,则必须按照中立法再次要求美国军舰离开大鹏湾。而英国如果这样做,必将影响和美国的关系,使自己在远东陷于孤立处境。所以,推迟接管新租借地,既为美国舰队提供了一个泊舟之地,英国又不至于受到破坏中立法的谴责……”
  易君恕被他所描述的这一番国际政治交易所震动,在信息闭塞的中国,恐怕连总理衙门里的那些“外交家”都未必知道得这么清楚。
  “所以,”林若翰继续说,“英国要在美、西战争结束之后,才会正式接管新租借地。除了以上的原因之外,中、英两国政府在某些细节上还存在分歧,尚未达成一致意见,租借地的北部边界还有待具体划定,这些问题的解决都需要时日。”
  “翰翁果然广闻博识,天下事了如指掌,”易君恕说,“多谢翰翁告诉了我这些真象!”
  “易先生过奖了,”林若翰微微一笑,“这些都是公开的秘密,国际上许多观察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只不过中国人不容易获得这些信息而已。在偌大的京城,除了登载皇上诏令和官方文件的黄皮《京报》之外,竟然没有一份真正意义上的报纸,是大清国政府封闭了人民的眼睛和耳朵!”
  “是啊,租借国土这等大事,谈判、签约,从头至尾都秘密进行,四万万民众难以窥其内幕,国人深以为耻!”易君恕感叹道。他略一迟疑,又试探地说,“我还有一疑问,要请教翰翁……”
  “嗯?易先生请讲!”
  “听翰翁论说天下之事,高屋建领,公允、平正,不为己国利益所困,实为难得,”易君恕说,先予对方以充分褒扬,然后再向他发问,“此次香港拓界,贵国政府强人所难,无端侵吞中国领土,翰翁作为英国人士,不知如何看待此事?”
  林若翰心中一震。面前的这位年轻人竟然会向他提出如此尖锐的问题,这是在他过去和中国读书人的交往之中所从来遇到过的。中国的读书人讲礼貌,善忍让,即使见解不同,也往往转弯抹角,并不直抒胸臆。但这位易君恕显然是个例外,坦率得已经近乎不顾礼貌了。
  林若翰却并没有因此而恼怒,更不会因此而尴尬。作为一位走遍天下的传教士,一位学贯中西的鸿儒,他有足够的学识和修养应酬各种各样的人物。
  “易先生,我很欣赏你的坦率,”他说,语气平和,神态安详,“人间充满罪恶,尔虞我诈,烧杀抢掠,弱肉强食,我为这一切而痛苦,祈求主宽恕所有的罪人,昭示他们弃恶从善,给这个世界以公正和和平。一些遭受英国侵略的国家的人民,难免对英国怀有敌意,把大不列颠看作是罪恶的渊薮。岂不知,在两千年的历史中,英国人也曾经多次遭受外来的侵略,罗马帝国、日耳曼人、丹麦人、诺曼底的威廉公爵都曾占领那片土地,屠杀那里的人民,而且内战在许多世纪之中也连绵不断,血流成河。直到当今维多利亚女王即位以来,才进入黄金时代。蒸汽机、火车、轮船给英国插上了翅膀,使她迅速成为世界上先进的工业国。经济的发展需要更多的原料,更大的市场,更廉价的劳动力,她向海外扩张,在欧、亚、美、澳各洲都建立了殖民地,号称‘日不落帝国’。往日的强国变成了弱国,弱国变成了强国,世界就是在不断的较量和争斗之中走过来了,发展到了今天……”
  “翰翁为英国的强大而自豪,我为中国的衰落而悲哀。”易君恕摇摇头,“中国从来没有侵略过英国,而英国却先后割占了香港、九龙,现在又强行拓界,英国有什么理由这样对待中国?难道强国就可以奴役弱国吗?”
  “我并没有为英国辩解。我是一个英国人,当然爱自己的祖国。但是我又是上帝的仆人,我爱天下所有的人。我在故乡英格兰只生活到二十一岁,就离开了她,在香港和中国内地度过了大半生,经历了英法联军战争、中法战争和甲午中日战争。一次又一次的战争,我看到的都是中国的失败。尤其是甲午战争,中国不是败给英、法、德、俄等西方强国,而是败给了她的近邻日本,那个弹丸岛国不仅面积小,人口少,资源贫乏,而且和中国同文同种,算是中国的晚辈和学生。老师败给了学生,天朝帝国败给了小小的日本,这是历次战争所不能比拟的。中国的失败不仅仅是一场战争的胜负,而是败给了整个世界,是她在近百年来全面落伍的标志,中国不仅是败在强国手里,也败在自己手里。一个文明古国竟然落到如此地步,这到底是为什么?中国人除了谴责列强之外,难道不应该从自己身上找一找原因吗?”
  “嗯……”易君恕无言以对,林若翰的这番话虽然极不入耳,却也发人深思。“以翰翁之见,原因何在?”
  “请原谅我直言不讳。‘淋若翰说,”我在青年时代启程东渡,对东方文明充满了向往。在香港居住久了,又经常往来内地,对中国的了解也就更深了一层。我发现中国人与西方人有许多不同,也许正是这些不同,影响了中国的发展。比如,西方人把古代看作童年,把现代看作成人,而中国人则把古代视为完美无缺,总是认为今不如昔;中国人好静不好动,崇尚中庸之道,而西方人好动不好静,喜欢标新立异;西方人万事争先,不甘落后,中国人墨守成规,不知善变。也许,这种民族性格差异正是西方迅速发展,中国由盛而衰的内在原因吧?“
  “嗯?”易君恕从来没有接触过洋人,自然也无从比较,他生平第一次听到这样奇异的论述,感到十分新鲜,“翰翁能否再讲得详细一些?”
  “在我看来,使中国滞后的弊病有三。其一,骄傲自大,迷信愚昧。在历史上,中国确曾创造了灿烂的文明,在天文、地理、数学、哲学和新器物制造诸多方面居于世界领先地位,但也由此造成了尊己轻人之弊。对于域外的事物,或者以‘戎狄何知’而盲目鄙薄,或者以冲华不尚‘而拒之门外,由此故步自封,不思进取,而不知世界的变化却日新月异。康熙年间,朝廷钦天监监正杨光先用旧法旧器观测天象,尽管屡屡失误,仍然坚决拒绝使用西洋历法和观测仪器,他说:”宁可使中夏无好历法,不可使中夏有西洋人。’如此顽固守旧,简直不可理喻!乾隆五十八年,公元1793年,英国特使马戛尔尼率领浩浩荡荡的庞大船队来到中国,向大清乾隆皇帝祝贺八十三岁寿辰,这是西方第一强国首次叩向东方文明古国的大门。他献给皇帝的寿礼是经过精心选择的,天体运行仪和地球仪,表明天下之大,中国只不过是其中一国;还有新式步枪、火炮等等先进武器,以展示英国的实力。中国朝廷完全没有理会这番用意,在礼品清单上把‘礼物’改为‘贡物’,在他们看来,英吉利尚属未开化的‘番邦’,是来向‘天朝’‘纳贡’的,要求英使向皇帝行‘三跪九叩’之大礼。马戛尔尼坚决拒绝,因为他只对上帝才双膝下跪,在英国女王面前也只行单膝下跪吻手礼。双方为礼仪争论不休,而将两个大国之间实质性的接触和合作置之度外。中国历来有外交而无邦交,叠床架屋的官僚机构当中,惟独没有专门办理外交的部门,因为天朝只接收‘四夷’的‘朝贡’,而不可能与他们平等往来。马戛尔尼提出两项要求:与中国互通贸易,派公使常驻北京。乾隆皇帝断然拒绝:你们外国使臣常住中国,与天朝体制不合,断不可行。天朝种种贵重之物,无所不有,从不稀罕你们那些奇技淫巧,也不需要从你们那里置办什么物件!就这样,远道而来的使者在遭受一番羞辱之后怏怏而归,从而使处于鼎盛时期的大清帝国失去了了解世界、和西方平等接触的机会。一位西方哲学家痛惜地感叹,地球上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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