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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情囚天子-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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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这都是些未经证实的传闻,刘辩一直不愿相信。但刘协有没有听过,是不是相信,就不好说了。
  面对这个唯一的弟弟,刘辩总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皇家的子孙,永远逃不开孤独的命运,错综复杂的权力网牵制着他们,让他们早早就学会审时度势,权衡利弊。
  当他们想起要与某人亲近的时候,却早已忘记了亲近的法门。
  「皇兄小心!」
  刘协出声提醒时,刘辩的右脚正好踩中一个路上的小水洼,打湿了鞋袜不说,还扭伤了脚踝。
  「啊!好痛!」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刘辩感觉这辈子都没这么疼过。
  「嘘─」让刘协紧张的不是刘辩的伤势,而是他的喊声,「不要叫,小心被人听见!」
  紧张地察看了一下四周,发现没什么可疑的动静,刘协才算松了口气,忍不住抱怨道:「如果被张让的余党发现,我们就死定了!」
  「不、不会吧?你别吓朕!」刘辩畏缩地看着弟弟,眼泪很快又下来。
  刘协假装没有看见,只是上前搀住他,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得快点走了,走得越远越好。」
  弟弟严肃的样子让刘辩不敢再说什么,连脚踝的疼痛都不敢去提。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不停往前走。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刘辩感觉右脚的骨头都要断了,每与地面接触一下,就疼得像有无数钢针在扎刺似的。
  「协儿,能不能休息一下?」他实在是不行了。脚伤不说,还又累又饿,如果再走下去,只怕不用别人来追杀,他就会自己先翘掉了。
  同样身娇肉贵的刘协其实比刘辩好不到哪儿去,可事关生死,他不敢大意。又走了好长一段路,考虑了半天,才终于点了点头。
  兄弟俩找了处隐蔽的地方,坐下来休息。
  这不休息还好,一休息就坏事了。积累在身上的疲惫像开闸释放的洪水一般,排山倒海地吞没了刘辩的身体,全身上下没
  有一块肌肉愿意活动了,恨不得就地一躺,再也不要起来。
  「协儿。。。。。。」
  「该走了。」
  刘辩刚想说出自己感受,就被弟弟打断了。只见刘协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对哥哥伸出手。
  看着弟弟细瘦的手指,刘辩咬紧牙关,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倚着弟弟孱弱的肩膀,刘辩恨不得像只在碳火上跳脚的单腿公鸡那样,一蹦一蹦地向前走。但那样会被发现脚上有伤,他已经拖累弟弟太多,不想他再为自己担心。
  他不想象个没用的累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在刘辩很小的时候,他的父王汉灵帝就曾经掐着他的脸颊,说他「轻佻无威仪,不可为人主」。那还是根本不懂伤心为何物的年纪,他却因为这句话难过了很久很久。
  如今他登基为王,似乎是到了可以扬眉吐气的时候,可他很清楚,群臣的拥戴并非来自对他的认可,而是他谪长子的身分以及母后与舅舅的努力。
  他是个无用的人,从一开始,便有了结论。
  「不、不行了。。。。。。朕真的走不动了。。。。。。走不动了。。。。。。」脚伤让刘辩再次没骨气地哭出声来。
  刘协看着他,明显有些不悦,却也没说什么。
  路边的草堆里,两兄弟蜷缩在一起,像两只被人遗弃的小狗。刘辩试图说些什么,来缓和僵硬的气氛,但想来想去,都找不到合适话题。
  最后,是刘协先开了口:「皇兄,这次如果能平安回宫,可不可以答应臣弟一件事情?」
  「什、什么?」
  「做个好皇帝,一个真真正正的好皇帝。」
  刘辩怔了怔。
  「臣弟斗胆问皇兄一句:身为一国之君,不能亲领子民,为政治国,皇兄不觉得遗憾吗?」
  刘辩不语。
  「您登基至今,都是太后垂帘,国舅当权,我刘姓江山就这样旁落在外姓人的手里,您不觉得心有不甘吗?」

  「不甘。。。。。。」不甘又能如何?他天生没有为君为主的资质,江山如果交到他手里,只怕用不了几年就会千疮百孔。
  这些没有骨气的话,刘辩实在不知该如何说给弟弟听。
  「既然觉得不甘,那就一定要奋发图强。何进被张让所杀,皇兄做个英明君主的机会来了!」握住刘辩的双手,刘协显得有些激动。
  刘辩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壮志未酬的遗憾。也许,这个弟弟比他更适合成为一国之君,只是。。。。。。
  「我饿了。」刘辩岔开了话题。
  刘协难掩失望,没好气地说:「我们还在逃亡中,皇兄请忍耐一下吧!」
  刘辩委屈的抿紧双唇,压住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慢慢地缩成一团。他不能明说心中的想法,害怕弟弟会因此看不起他,可现在这种局面,比被人看低又好多少?
  饥寒伴着伤痛将刘辩带入梦中,虽然很不安稳,但感觉比清醒时强上许多。
  天光大亮时,一名男子发现了卧于草丛中的这对落难兄弟。
  「你们是谁家的孩子,怎么睡在这里?」男子见兄弟二人虽然狼狈,但衣着样貌皆非俗流,于是好奇地询问起来。
  被惊醒的刘辩不敢作答,倒是刘协十分镇定的指着兄长说:「这是当今圣上,因十常待犯上作乱,逃难至此。我乃皇弟陈留王。」
  没想到弟弟会这么直接地说明自己的身分,刘辩吓得立刻扯住他的衣袖。刘协拍拍哥哥的手背,示意他不用担心。
  听闻兄弟俩的身分,男子大惊,立刻跪地叩首:「草民叩见陛下。草民乃先朝司徒崔烈之弟崔毅,因见十常侍卖官嫉贤,才到这里隐居的。」
  「嗯,既是司徒大人的弟弟,那就是可信之人。如今皇兄蒙难,如果你能施以援手,将来。。。。。。」
  「草民知道。请陈留王放心,有机会为皇上效力是草民的荣幸。草民不求回报,只愿皇上平安无事,成功铲除十常侍这帮毒瘤。」
  见崔毅正义凛然,刘辩顿时放下心来。兄弟俩就这样跟着崔毅去了他家。崔毅吩咐家人准备了好酒好菜,款待这双贵客。
  饥肠辘辘的刘辩在那一刻感动得泪如雨下,自幼锦衣玉食的他,拥有不觉珍贵,失去才知其重要,这次算是彻底受教了。
  「皇兄。。。。。。」刘协轻轻撞了撞兄长的手肘,递上一方手帕。

  自知失态的刘辩赶紧用帕子把脸擦干净。还好崔毅与家仆都是跪地伺候着,无人瞧见他这般模样。
  在崔家庄待了两日,崔毅请大夫为刘辩诊治腿伤,发现伤情严重,必须卧床多日。
  与此同时,被崔毅派去都城打探消息的人也一直没有回来,刘辩的情绪日渐焦躁。
  直到这天傍晚,他们才终于等到了好消息。
  崔毅领回来一人,正是之前逼张让投河的河南中部掾吏闵贡。闵贡并非奸人同党,而是诚心救驾的忠臣。崔烈遇上他时,他正孤身一人四下寻找少帝,他的马上还悬着宦官段珪的首级。
  「臣来迟了,让陛下受惊,臣罪该万死!」闵贡一见刘辩,立刻伏地请罪。
  刘辩连忙令崔毅将他扶起来。闵贡见帝君模样憔悴,腿不能行,顿时难过得眼泛泪光,说道:「陛下受苦了!」
  听到这句话,刘辩再也无法压制淤积于胸的委屈,终于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
  同感悲苦的还有刘协,但他并未像兄长那样失控,而是冷静地向闵贡询问宫中的情况:「不知宫中情况如何?十常侍之乱可有平定?」
  闵贡拱手,「陈留王不用担心,十常侍中为首的张让和段珪均已伏法,余孽也在追捕之中。宫中有太后坐阵,已然安定。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臣等应将陛下速速送回宫中才好。」
  「事不宜迟,那就即刻动身吧!」
  不等刘辩擦干眼泪,刘协就命崔毅抱起腿脚不便的刘辩上马,起程还都。
  因为闵贡是单骑出行,而崔家庄又只有一匹瘦马,四人只得两两共骑。走了大约三里地后,便遇上了司徒王允、太尉杨彪等一干臣子。那时,刘辩正与崔毅挤在他那匹瘦马上,狼狈至极。
  原来,他们是与闵贡一道前来寻人的。之前分散开来,现在刚刚重聚。
  见到失踪多日的少帝,众臣无不欣喜。于是数十位臣子高呼着「陛下」,齐刷刷地跪了一地,马被惊到,差点扬蹄狂奔。刘辩吓得高声尖叫起来,还好崔毅及时拉住了缰绳,总算是化险为夷。
  刘辩用手捂着脸,迟迟不愿放下来。群臣刚刚看到了他胆小如鼠的样子,身为君王的威严已经荡然无存,他真不知道要怎么来面对这帮人。
  「陛下,臣扶您下马吧!」

  耳边传来崔毅的声音,刘辩直起后背,僵硬地点了点头。
  下马之后,刘辩又听到刘协的声音在说:「皇兄伤了腿,快扶他到马车中休息!」
  刘辩趁机闭上眼,假装伤痛难忍。成功地躲过了与臣子们的眼神交会,四周关切的声音此起彼伏,听上去并无鄙夷,刘辩顿觉舒坦了不少。
  刘辩被送上马车之后,刘协也一同坐了进来。他始终不敢与弟弟对视交谈,便靠在角落里假寐。
  马车在山路上颠簸着,车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刘辩竖起耳朵,小心翼翼地在那些声音里分辨弟弟的动静。不知为什么,这个只有九岁的弟弟让他有些惧怕,也许是被他临危不乱的沉稳作风震慑住了。
  突然,一阵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刘辩心头一惊,睁眼就见刘协撩开了窗纱,探头察看外面的情形。刘辩瞧不真切,只瞥见旌旗翻飞的一角,无从知晓来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天子何在?!」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分不清是敌是友。
  刘辩抱紧双臂,像受惊的刺猬一样蜷成一团。刘协看了他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来者何人?」
  刘辩听到刘协在询问来人。
  「我乃西凉刺史董卓!」
  「你是来保驾还是来劫驾的?」
  「当然是来保驾!」
  「既然是来保驾的,天子在此,为何不下马恭迎!」
  刘协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凌厉,刘辩不禁想出去看看他此刻的神情,是否严厉得如同一国之君?
  「臣鲁莽。」董卓的势气瞬间弱了下去。
  刘辩悄悄将马车上的帘子掀开一道缝隙,正对上一双黝黑的眸子。
  就在董卓肥硕的身躯之后,一位未着盔甲的文臣露出了半边身影。浅灰的袍子,修长的身形,若不是刘辩对他的容貌完全没有印象,他一定会以为自己与那人熟识。因为那人的视线扫过他的时候,明显由焦虑转为放松,就像看到了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

  刘辩迅速地放开帘布,重新回到密闭的车厢之中。莫名地,感到混乱。
  马车旁,刘协已经安抚好董卓,一行人再次踏上归途。
  邙山离宫中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为了加快速度,群臣决定连夜赶路。刘辩归心似箭,当然不会反对。可到了半夜的时候,他后悔了。
  马车狭窄,只能坐不能躺,前面几个时辰坐着还行,毕竟比马背上舒服。可时间一长,问题就来了。
  首先是他的腿。扭伤的部位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血脉不通,疼痛就跟着加剧了。其次是腰背。虽然他也试过上朝的时候正襟危坐好几个时辰,但那种四平八稳的椅子,和行进中的马车是绝对不能相提并论。
  再来就是气温了。
  入夜之后,气温骤降,刘辩离开崔家庄时穿的那几件衣裳,根本抵御不了彻骨的寒气,他已经被冻得牙关打架了。
  好几次他想让大家停下来歇歇,可看到皇弟刘协的脸孔,他又退却了。同样禁受了逃亡,而且比他还小上五岁的皇弟完全没有半点怨言,他这个兄长又有什么立场叫苦不迭?
  就这样,他苦苦撑着,直到后半夜。因为人困马乏,董卓提议休息片刻,队伍终于停了下来。
  刘协趁机出去活动一下腿脚,留下刘辩一人在马车里。
  车外,兵士们升起了篝火。火光从帘外透进马车,很亮,却没有热度。
  刘辩也很想出去透透气,站到火边取暖,但有伤的腿脚根本挪不动步子。就在他暗自神伤的时候,有人掀起了车帘。
  「陛下,臣这儿有些干粮,您吃一点补充下体力吧!」将头探进马车的,正是之前站在董卓身后的灰袍文臣。
  刘辩看了看他手中的干粮,谨慎地问了句:「你是谁?」
  「臣乃董大人麾下谋士,姓李,单名一个儒字。」
  「李儒。。。。。。」刘辩下意识地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你进来吧!」没办法走过去把吃的接下来,刘辩只能把李儒叫进马车。
  欣喜的光芒自李儒眼神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从察觉。
  李儒进来之后,单膝跪下,将干粮送到刘辩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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