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折莲 作者:雨泠檐(晋江12-08-09完结)-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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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台周围的人群，渐渐随着钟声安静下来。就连忙乱的戏班子也安静了很多，各人听着钟鸣，默默地做最后的准备。
　　
　　镜眠扶着头上固定的金簪，检查了一遍衣装配饰，慢慢地走到准备上场的门前。
　　
　　扮演黑暗之神的人站在她身边，却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目光中轻蔑的神色一闪而过，嗤笑一声便转开头去。
　　
　　与此同时，众生肃静。却唯独在祭台后侧，有一个慌张跑动的人。
　　
　　这人跑得气喘吁吁，一直奔到台口，看见那抹墨色的身影时，才停下来。将手中的纸条递出去：〃君上！洛、洛翎总管在西侧门……叫我给您送这个……〃
　　
　　墨疏本已跨步要走上祭台去，此时则皱起眉头，将那人手中的纸条接过来展开。上面是他所熟悉的洛翎亲笔，两行，却每行只有两个字。
　　
　　——奸细
　　
　　——浮雪
　　
　　他俊秀的眉蹙起来，对着纸上的四个字看了片刻，眼中渐渐浮上一抹犹豫之色，随后被生生压下去。他手心攥起，将那纸条握在手中，化成碎片。
　　
　　钟鸣已经停止，带着节奏的鼓点响了起来。
　　
　　墨疏将零落的纸屑扔下：〃一切照常。〃说完，抬步登上了那丝绒地毯铺展的，光芒万丈的阶梯。
　　
　　而这厢的镜眠，头已经快低到了地上。
　　
　　一步一步，慢慢走上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台阶。台阶有三段，行完第一段，扮演黑暗之神的男子就停了下来，在阶梯之间的平台处，稳稳站定。
　　
　　而镜眠继续向上走。
　　
　　台下，是万众的瞩目——非常安静，但是人群中所有的目光，此时都贯注在祭台上。
　　
　　台上，是那一抹倾国绝艳的墨色身影——墨疏站在阶梯的最高处。礼服、峨冠、发髻高束，他不说话，甚至不需要做出任何表情，仅仅是站在那里，身影便是无端的端庄与威仪。
　　
　　镜眠望着眼前绵延的阶梯，每一步落下的时候都仿佛极重，又极轻。
　　
　　走到另一座连接的平台时，她停了下来。缓缓抬起头，望着阶梯尽头的墨疏。
　　
　　墨疏微不可见地怔忪了一下。
　　
　　镜眠心里蓦地一跳。隔着这么远……他莫非是认出来了？
　　
　　暗自摇摇头，认不认出来都不重要，现在要做的是演好光明之神。
　　
　　吸了一口气，她转过身，望着祭台下。
　　
　　祭祖典开始。
　　
　　首先是身穿铠甲的战士，从台阶上鱼贯走过。手中敲击着长枪与银剑，时而唱，时而念着一段有节奏的歌谣——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奇异的口音，并不能让人听得太懂。而连在一起，却变得清脆动听。
　　
　　歌唱过后，是天师在祭台上净尘。紧接着是进献、祭天、洒圣水等一系列祭祀活动。台下的人群纷纷仰着头望着天师的动作，镜眠因为背对着祭台站，所以除了迎面无数人炯炯的目光，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道本想抢个好位置。结果位置倒是不错，方向却反了……
　　
　　只能听着台上的声音。直到天师上口念了一声〃起——〃，台下众人的目光才发生了一点变化，渐渐地由崇敬肃穆，变得狂热起来。
　　
　　镜眠知道，这个时候，就快到自己的事儿了。
　　
　　果然，等天师一步一步从阶梯上走下去后。下面的黑暗之神就先有了动作——他手持一支金色的手杖，约有二尺长。上台之前镜眠还借过来掂量过，那手杖是纯金铸造，重量可观。
　　
　　而此时，那黑暗之神的扮演者，却像是完全觉不出轻重一般。那一支手杖在他手中犹如轻飘飘的羽毛，任意挥洒，左右横斜。
　　
　　他跳的是一段杖舞。
　　
　　上场之前，班主曾说过一句〃幸好丢的是光明之神〃，还让镜眠颇为困惑。此时才明白过来——与自己那几个毫无含金量的动作相比，黑暗之神的表演技术性有多强。如果是现抓来替上的人，肯定是做不来的。
　　
　　只见他的动作既优美，又轻灵。平台的面积本不大，他的舞蹈，却犹如在天地之间任意挥洒。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一个人身上，他却悠游从容，在无数道钦慕与狂热的视线中做完一整套动作。浅鞠一躬，金杖指天。一时间掌声雷动。
　　
　　镜眠刚刚看得几乎目瞪口呆，此时听到鼓掌才回过神来。暗道这人不仅动作灵活，能把杖舞做成这样，可见武功也不弱，如此说来就是个高人。
　　
　　既然是高人，性格古怪一点也是有情可原。
　　
　　而与此同时，墨疏却死死盯着那握着金杖的黑暗之神。面无表情，直到目光拉回来些，落在那光明之神身上时，才隐隐有了一丝波动。
　　
　　光明之神动了。
　　
　　镜眠款款走出几步，站在平台的正中央。望着下方攒动的人群，慢慢阖上眼睛。
　　
　　她将左手放在心口，右手高举，仰起头来。
　　
　　刚刚还不安的人群此时却静下来，镜眠的表演并不想刚才那黑暗之神一般具有掠夺性。她展现的是光明之神安宁、博爱的一面，所以仅仅是用肢体语言，表示对上天的告慰与祈祷。
　　
　　人群的目光从狂热变得平和。直到镜眠结束了祷告，微笑睁开眼时，才发现周围变得柔和的气氛。
　　
　　哟，这是她影响的？
　　
　　她在心中暗自得意，看来这一趟，演得还蛮像那么回事。
　　
　　接下来，就是祭祖典的最后一步。由灵童——说白了就是个天师手下打杂的小孩，拿着祭词的卷轴交给黑暗之神，黑暗之神走上台阶交给光明之神，光明之神再走，到了顶上交给君上他老人家。
　　
　　然后，君上把祭词一念，就功德圆满了。
　　
　　此时，黑暗之神已经接过了卷轴，慢慢地向上走。来到镜眠面前的时候，镜眠似乎看到他黑纱下的面上，泛起一抹古怪的笑容。正在疑惑，已经被他塞卷轴到了手里。
　　
　　她忙定了定神。还是先注意正经事，卷轴掉了可不是好玩的。
　　
　　转过身继续往上走，只是越走，越想起那黑暗之神的表情。心里暗暗觉得不对……可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对。
　　
　　她想了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卷轴。
　　
　　卷轴的中间是由一条细丝带系着的，可是此时，这条丝带却开了。于是镜眠很方便地将卷轴抽出一点点来，想看看内容有没有问题。
　　
　　这一看之下，她脸色徒然苍白。
　　
　　这根本不是内容的问题！而是这份卷轴，根本就没有内容！
　　
　　她难以置信地将卷轴又抽出来些，上面还是空空如也……她脑子里一时〃嗡〃的一声，卷轴是空的，究竟是拿错了，还是有人故意换掉了它？
　　
　　这其中经手的人有天师、灵童……但是她心里却觉得，最有可能换掉卷轴的人，就是那个诡异的黑暗之神！
　　
　　冷汗涔涔地落下来，眼前的台阶越来越短，墨疏就站在她面前。可是她能怎么办？
　　
　　即使现在提醒了他，也来不及了……
　　
　　镜眠就仿佛一步步踏在刀尖上，走到了墨疏面前。勉强让自己施了一礼，将卷轴地出去的时候，她的双手都有些颤抖。
　　
　　




☆、61　黑暗之神

　　
　　墨疏微微一笑，伸手将卷轴接过来。
　　
　　他的动作很优美，举止流畅而高贵。但是镜眠却怔了一下——似乎他在接卷轴的同时……摸了一下自己的手。
　　
　　不是错觉……那只带着温暖的手掌从她的手背抚过，镜眠诧异地抬起头，就看见他唇角轻勾的笑容。
　　
　　她呆了一呆，暂时忘记了要提醒他卷轴的事。
　　
　　墨疏的眼睛却极亮，对着她眨了一眨，便微笑着转开头去。
　　
　　他慢慢展开卷轴。
　　
　　镜眠这才紧张起来——雪白的卷轴上空无一字，反着阳光显得极刺眼。下面不远处站着的黑暗之神，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来，冷笑着望着祭台之上。
　　
　　墨疏却依旧含笑，从容持卷。薄唇轻启，吐出了第一个清脆的音节。
　　
　　他的声音本就很动听，口中念的又是古老而有韵律感的文字。随着形状优美的薄唇开合，祭词如同溪水般缓缓流淌而出。
　　
　　镜眠从一开始的呆滞、惊讶，最后到难以置信——
　　
　　他居然，把祭词背下来了！
　　
　　墨疏他……居然把那不知道什么鸟语、一般人听也听不懂的祭词，完完整整，一字不落，流畅优美地背下来了！
　　
　　随着他最后一个完美的音节吐出，卷轴缓缓放下。祭台下的人们开始欢呼，涌动，墨疏这才微不可闻地长长出了一口气，转过头来望着镜眠，浅浅笑了笑。
　　
　　那笑容的意思很明显，是在炫耀着问她〃怎么样〃。
　　
　　镜眠也知自己早已被认出，此情此景对他的崇拜如江水滔滔，放弃了继续与他闹脾气。也对他笑笑，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见下面的人一时看不到他们这里的动作，镜眠小声地道：〃你什么时候背的那个？〃
　　
　　〃什么？〃墨疏一笑：〃哦，你说祭词。我没有背。〃
　　
　　镜眠惊了：〃……那你？〃
　　
　　〃我念的时候你听懂了吗？〃
　　
　　〃……没有。〃
　　
　　〃就是啊，你听不懂，别人也都听不懂。所以我信口诌了一段。〃
　　
　　镜眠汗颜。
　　
　　两人这里正说着，下面却突然有了动静。
　　
　　只见那扮演黑暗之神的男子，正在向着祭台上，他们所站的位置走来。他走得极快，脚下动作利索像是在飞行一般。镜眠和墨疏面上的笑容同时一凝，这人来势汹汹，而且身上带着杀气。
　　
　　可是此情此景，根本就没有其他人注意到。
　　
　　百姓正在欢腾，侍卫也不知情况，还以为是祭祖典的新程序，一时根本无人上前阻拦。眼见着那人便已来到了祭台前。
　　
　　他宽大的袖子抬起，袖口中的金杖犹如闪电般滑出！
　　
　　熠熠金光闪过，那杖虽不及刀剑锋利，却来势极快，直指向墨疏心口！
　　
　　围观的人这时才有人注意到不对，低声惊呼了起来。
　　
　　而镜眠更是脑海一空。
　　
　　可是不知怎的，身体却已经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迅速地挡在了墨疏面前！
　　
　　墨疏本是凝神迎敌，足够避开这一着的，此时却也愣了。那黑暗之神的目标显然只是墨疏，杖身指到镜眠身前就立即收了回来。
　　
　　镜眠见他收势不及，连带惯性下盘微向后倾之际，迅速出手握住了金杖。一拉，一拧，只听〃咔咔〃两声，已经将那黑暗之神的腕骨错节了。
　　
　　那人疼得厉害，脸色白了一白，摇摇晃晃跪在地上。
　　
　　墨疏点了他穴道，招呼侍卫上来，将此人拖下去。
　　
　　下面围观的人见这一幕，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道是真的来了刺客，还是祭祖的一出戏。
　　
　　镜眠大送一口气，还好没出什么大问题。她能觉出那黑暗之神的武功并不低，自己刚才能得手，是靠时机掐得准。如果真的打起来，一时间胜负难分，届时场面就大乱了。
　　
　　现在只要墨疏说几句，安抚了群众就足矣。
　　
　　可墨疏却没急着对下面说话，反倒是从背后贴近了她些，低声道：〃你胆子真大，镜眠。〃
　　
　　〃嗯？〃
　　
　　〃你用手去碰，要是他在杖上喂毒怎么办？〃
　　
　　这个倒不是没有可能，不论刺杀成功与否，刺客本人十之八、九都难逃一死。在杖上喂毒，刺杀成功的几率更大一些，不怕伤人伤己。
　　
　　镜眠微微一怔：〃我……没有想过。〃
　　
　　他温热的呼吸拂在她颈上，有些痒，让镜眠蓦地有些慌乱。墨疏轻笑一声，站直了身子，镜眠这才舒了一口气。竟然觉得刚才和那黑暗之神交手时，都不曾有这么紧张。
　　
　　没想到墨疏一站直，竟伸出手，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
　　
　　镜眠眼睛瞬间瞪大。
　　
　　这不是云宣殿，也不是什么其他的地方，而是祭台上！是成千上万的人面前。这不是梦，是真实的。
　　
　　在真实的世界里，墨疏当着所有人的面，抱着她。
　　
　　她只觉得呼吸都要凝固了，听见他悦耳的声音缓慢、而轻快地响彻整个祭坛：
　　
　　〃感谢光明之神，带领我们冲破黑暗，战胜苦难。赐予我们生存的希望与勇气，走向美好而光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