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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精选-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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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瓦夏,亲爱的!要是我们成功有多好啊!瓦夏,你怎么啦?你简直把我吓坏了!你知道我现在也不会躺下,瓦夏,我会睡不着的。你让我看看,你还剩下多少?”

  瓦夏望了他一眼,吓得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的心都翻过来了,舌头也转不动了。

  “瓦夏!你怎么啦?你出什么事啦?干吗这么看着我?”

  “阿尔卡季,我明天一定要去给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拜年。”

  “好,你去吧!”阿尔卡季边说边望着他,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心里怀着焦急的期待。

  “瓦夏,你听我说,快点写吧!我不会给你出馊主意害你,确实是这样!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说过多次,他说他最喜欢的是你书写的清楚!只有斯科罗普廖辛才喜欢书写清楚加秀美,像字帖一样,因为他好想方设法把写好的东西借去不还,送回家去给孩子们蒙着写,因为他这个牛皮大王买不起字帖。可是,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却只是说,却只是要求:清楚、清楚、再清楚!……你还怕什么呢!真的,瓦夏,我不知道如何对你说……我甚至害怕……你的愁苦简直要了我的命!”

  “没关系,没关系!”瓦夏说着说着就疲倦得倒在椅子上。

  阿尔卡季惊慌起来了。

  “你要不要喝点水呢?瓦夏!瓦夏!”

  “够了,够了,”瓦夏紧握着他的手说道,“我没有什么。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感到很忧伤,阿尔卡季。我甚至连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你听着,你最好谈点别的什么,不要给我提起……”

  “安静,看在上帝的面上,你要安静,瓦夏!你会写完的,一定会写完的!即便写不完,也不是什么灾难嘛?难道写不完就是犯下滔天大罪么!”

  “阿尔卡季,”瓦夏说道。他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的朋友,阿尔卡季简直吓得要死,因为瓦夏从来没有这么要命地惊慌过。“要是我像从前一样,是孤丁丁的单身汉的话……不,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老是想告诉你这个朋友,请你相信……可是,为什么要惊动你呢?你看,阿尔卡季,一些人天生是干大事的,另一些人则像我一样,只能干微不足道的小事。喂,要是别人要求你感恩戴德,你会干吗?”

  “瓦夏!我根本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从来就不是忘恩负义的人,”瓦夏继续小声说话,好像在与自己议论,“但是,如果我没能说出我感到的全部,那么似乎……阿尔卡季,好像我真的是在忘恩负义,而这往往使我感到特别难过。”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呀!难道你按期抄写完毕就是你的全部感激?瓦夏,你想想你在说什么呀!难道感激之情表现在这里?”

  瓦夏突然不吭气了。他直望着阿尔卡季的两眼,好像阿尔卡季出人意外的论据打消了他的全部怀疑。他甚至微微一笑,不过马上又露出了他前不久沉思的表情。阿尔卡季把瓦夏的微笑看成是一切耽心的结束,而把重又出现的惊慌看成是力求上进的决心,因此他高兴极了。

  “好了,阿尔卡沙老兄,你醒来的时候,”瓦夏说道,“望望我,要是我睡着了,那就糟了。现在我就坐下来写……行吗,阿尔卡沙?”

  “什么?”

  “不,我没说什么,我只是……我想……”

  瓦夏坐了下来,没再说话了,阿尔卡季也躺下去睡觉了。两个都没再谈什么大人物、小人物的事。也许他们觉得有点做得不对,不该大吃大喝。不久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就睡着了,虽然他一直在为瓦夏发愁。使他大吃一惊的是,他居然在早上八点整醒来了。瓦夏睡在椅子上,手中握着笔,脸色苍白,疲惫不堪。一支蜡烛已经点完。玛夫娜正在厨房里忙着生茶炊。

  “瓦夏,瓦夏!”阿尔卡季惊叫道,“你什么时候睡的?”

  瓦夏睁开两眼,从椅子上跳起来……

  “哎呀!”他说道,“我竟睡着了!……”

  他马上跑去看文件……幸好,全都没出问题,墨水也好,蜡烛油也好,都没滴到文件上去。

  “我想我是六点左右睡着的,”瓦夏说道,“夜里好冷啊!

  我们喝完茶,我就又……”

  “你吃了点东西吧?”

  “对,对,没什么,现在没什么了!……”

  “新年好!瓦夏老兄!”

  “你好,老兄,你好!也祝你新年好,亲爱的!”

  他们拥抱起来。瓦夏的下巴颏在颤动,两只眼睛也湿润了。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默默不语:他感到十分痛苦。两人匆匆忙忙喝茶……

  “阿尔卡季!我已作出决定,亲自去给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拜年……”

  “你知道他是不会发觉的……”

  “可是,老兄,我良心上过不去。”

  “你不是正在为他抄写,为他卖命吗?……够啦!你知道吗,老兄,我得到那里去一趟……”

  “到哪里?”瓦夏问道。

  “去阿尔捷米耶夫家,代表你我两方面向他们拜年。”

  “我的亲人啦,亲爱的!好!我就留在这里。我发现你想得好。我是留在这里工作,又不是游手好闲,浪费时间。你等一下,我马上写封信。”

  “写吧,老兄,你写吧,来得及的!我还要洗脸,刮胡子、刷刷礼服。好,瓦夏老兄,我们会满意的、幸福的!拥抱我吧,瓦夏!”

  “啊呀,但愿如此,老兄!……”

  “公务员舒姆科夫先生住在这里吗?”楼梯上传来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在这里,天啦,在这里,”玛夫娜边说边让客人进来。

  “什么事?什么事?”瓦夏从椅子上跳起来奔向前厅叫道,“别杰卡,是你呀?……”

  “您好!荣幸地向您祝贺新年,瓦西里·彼得罗维奇!”一个长相漂漂亮亮、长着一头黑卷发的十岁左右的男孩子说道,“姐姐向您致意,妈妈也是,姐姐还吩咐我代表她吻吻您……”

  瓦夏把小使者抛向空中,然后对着他那张小嘴(简直与丽扎卡的嘴一模一样)给了一个甜蜜蜜的、长长的、热情的吻。

  “吻吧,阿尔卡季!”他把小别佳交给阿尔卡季说道。小彼佳脚刚落地,就马上跑进了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那强有力、真正贪婪的怀抱之中。

  “你是我的亲人,想喝茶吗?”

  “非常感谢,先生!我们才喝过!今天我们起得早。我们家的人做祷告去了。姐姐给我卷了两个小时的头发,然后涂油,洗干净了,还给我缝好裤子,因为昨天我和萨什卡在外面把它撕破了:我们在打雪仗……”

  “唔—唔—唔—唔!”

  “对了,她还给我打扮好,让我来你们这里。然后给我涂上发油,亲了又亲,对我说:“快到瓦夏那里去一趟,给他拜个年,问他满意不满意,晚上睡得好不好,还有……还要我问什么来着,啊,对了!还要我问问您昨天说的工作干完了没有……那里好像……瞧,我这里记下来了的,”小男孩一边说,一边照着从口袋里掏出的一张纸片念:“对了,他们放心不下。”

  “会干完的,一定会干完的!你就这么告诉她,会干完的,我保证,一定会干完的!”

  “还有……哎哟!我忘啦。姐姐要我给您带个字条和一件礼物,可是我忘了拿!……”

  “我的天啦!……哎呀,我亲爱的!在哪……在哪里?啊?你看看,老兄,她给我写了些什么。你知道,我昨天在她那里见过一个给我的钱包。它还没有做好。她说,现在我给你送上一撮头发,让它留在你那里。老兄,你可要注意,千万要注意啊!”

  欢喜莫名的瓦夏把一撮很浓很浓、很黑很黑的头发拿给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看,然后热烈地吻一吻,就把它藏进侧边的口袋里,让它更加贴近他的心。

  “瓦夏!我要给你订做一个盒子装这些头发!”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终于果断地说道。

  “我们今天吃烤小牛肉,明天吃牛脑髓。妈妈想做点心……小麦粥就不要了。”小男孩想了想如何结束闲谈之后说道。

  “嗬,一个多漂亮的孩子!”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嚷道。

  “瓦夏,你真是一个最最幸福的人!”

  小男孩喝完茶,拿了字条,接受了上千次亲吻,然后高高兴兴走了出去,神态还是以前那么活泼。

  “喂,老兄,”高兴的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说道,“你看,多好啊!你看见了吧!一切都在朝好的方面转,不要发愁,不要胆怯!勇敢前进吧!快干完,瓦夏,快点干完!我两点回家,先去他们家,再去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那里……”

  “好,再见,老兄,再见……好啦,你快快去吧,好!”瓦夏说道,“老兄,我肯定不到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那里去了……”

  “再见!”

  “你等一等,老兄,你等一等,你告诉他们,唔,该讲什么,你会说的,吻吻她……老兄,回来以后把情况全部讲给我听……”

  “唔,唔,好啦,我们知道了!这是幸福把你搅昏了头!真叫人料想不到。你从昨天起就坐立不安,现在也还没有从昨天得到的印象中解脱出来。好,我的话说完了!你快振作起来,亲爱的瓦夏!再见,再见!”

  最后,两个朋友分开了。整个上午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都心神不定,老想瓦夏,他知道瓦夏的性格软弱,容易激怒。“对,这是幸福把他搅昏的,我没说错!”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的天!他也让我发起愁来了。为什么这个人能够制造悲剧呢!他有多狂热啊!哎呀,必须救救他!一定要救救他!”阿尔卡季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并没察觉到:他在心里把看来是一些小小的家庭不快(实际上是微不足道的),提到了灾难的高度。直到十一点他才来到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的门房,在一长串可敬的人士的签名之后,签下了自己微不足道的名字。这张签名的纸上溅满了墨水。他感到十分惊讶的是:在他面前竟然闪现出瓦夏·舒姆科夫的亲笔签名!“他怎么啦?”他在大吃一惊之后这么想道。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来的时候还是满怀希望的,现在则心情烦乱地走了出去。真的,一场灾难正在出现。但它在哪里呢?是什么样的灾难呢?

  他是带着一大堆阴暗的思想来到科洛姆纳的,先是心神不定,和丽扎卡谈了几句走出来时,则是脸上挂满了泪珠,因为他简直为瓦夏吓得要死。他是跑着回家的,在涅瓦河上迎面碰上舒姆科夫。舒姆科夫也是跑着的。

  “你到哪里去?”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喊道。

  瓦夏停了下来,好像是一名当场被捉住的罪犯。

  “老兄,我这是随便走走,我想出来散散步。”

  “你是忍不住了,去科洛姆纳了吗?哎呀瓦夏,瓦夏!你干吗要去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那里呢?”

  瓦夏没有回答,但后来他挥了挥手说道:

  “阿尔卡季!我不知道我正在出什么事!我……”

  “算了吧,瓦夏,够啦!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放心吧!你从昨天开始就非常激动,十分惊慌。你想想,怎么能不忍住呢!大家都喜欢你,大家都愿意同你来往,你的工作现在也有进展,你会完成的,一定会完成的,我知道:你在想一件什么事,你害怕……”

  “不,没有什么,没有什么……”

  “你记得吧,瓦夏,你一定记得,因为你曾经出过这种事。在你获得官职的时候,幸福和感激的心情曾经使你加倍努力,但结果却只是把一个星期的工作都干坏了。现在出现的正是那种情况……”

  “对,对,阿尔卡季,不过现在的情况不同,与当时完全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哎!事情可能一点也不急,可把你吓得要死……”

  “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这一阵子急。好了,我们走吧!”

  “怎么,你回家!不去他们家啦?”

  “不,不,我这副模样去吗?……我改变主意了。你不在我一个人坐不住。你现在又和我在一起了,我就可以坐下来抄写了。我们走吧!

  他们走着,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瓦夏着急了。

  “你怎么不问问我他们的情况?”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说道。

  “啊,对了!阿尔卡季,怎么?”

  “瓦夏,你不像你自己啦!”

  “唔,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快把情况一五一十都讲给我听!”瓦夏用恳求的声音说道,似乎他想回避做进一步的解释。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叹了一口气,他望着瓦夏,简直有点惊慌失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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