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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节

胡雪岩全传(三本合集)-第1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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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春阳的牌子真是“硬”,说是没有为客送货的规矩,婉词拒绝。

    “这就不对了!”胡雪岩悄悄对周一鸣说:“店规不是死板板的。有些事不可通融,有些事要改良,世界日日在变,从前没有外国人,现在有外国人,这就是变。做生意贵乎随机应变。孙春阳从明朝传到现在,是因为明朝下来,一直没有怎么变,现在不同了,海禁大开,时势大变,如果还是那一套几百年传下来的古规矩,一成不变,我看,孙春阳这块招牌也维持不久了。”

    周一鸣也觉得大宗货色,店家不送,是件说不通的事。听了胡雪岩的话,心里好好体会了一番,因为他晓得这是胡雪岩在教导,以后跟着他做生意,得要记住他这番话,随机应变,处处为顾客打算。

    照胡雪岩的打算,本想在城里吃了午饭再回金阊栈,现在因为有几大篓的茶食之类的拖累,不得不雇个挑伕,押着出城。到了金阊栈,只见阿巧姐已将他的箱笼什物,收拾得整整齐齐, 堆在一边,只等船家来取。

    于是唤来金阊栈的伙计,一面准备午饭,一面吩咐结帐。等吃了饭,付过帐,阿巧姐送胡雪岩到船上,送到船上,却又说时候还早,不妨坐一回。

    周一鸣知趣,托词避到岸上去了。

    胡雪岩归心如箭,急待开船,但阿巧姐不走,却不便下逐客令。看她站在那里,默然有所思的神气,又不免诧异,当即问道:“可是还有话要跟我说?”

    阿巧姐在想心事,一时未听清他的话,眨着眼强笑道:“你说啥?”

    “我说: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跟我说?”

    “话?”她迟疑了一下,“又象有,又象没有。”

    这就是说,不过不忍舍去,想再坐一会。胡雪岩觉得她的态度奇怪,不弄弄清楚,一路回去,想起来心里就会有个疙瘩,所以自己先坐了下来,歪身过去,拉开一张骨牌凳,示意她也坐下。

    一个是在等她开口,一个是在找话好说,想来想去,想到有件事要问:“昨天,潘家三少请你吃饭,到底为啥?是托你在上海买地皮、造房子?”

    “你已经晓得了。”

    “晓是晓得,不太清楚。”

    于是胡雪岩很扼要地把昨天聚晤的情形,约略说了一遍。

    “照这样说,你过了节还要到苏州来?”

    “不一定,要着我有没有工夫。我看是来不成功的,将来总是让老周辛苦一趟。”

    “那时候……,”阿巧姐说,“我不晓得在哪里?”

    这是变相的询问,问她自己的行止归宿?胡雪岩便说:“到那时候,我想一定有好消息了。”

    “好消息?”阿巧姐问:“什么好消息?”

    这是很明白的,自然是指何桂清筑金屋,胡雪岩不知道她是明知而装傻,还是真的没有想到?心里不免略有反感,便懒得理她,笑笑而已。

    “有工夫,你最好自己来!”

    “为什么呢?”

    “到那时候,我也许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话?何不此刻就说?”

    “自然还不到时候。”阿巧姐又说,“也许有,也许没有,到时候再说。”

    言词闪烁,越发启人疑窦。胡雪岩很冷静地将她前后的话和恋恋不舍的神态,合在一起来想,终于明白了她的心思。此刻她还在彷徨,一只手已经抓住了那一何,这一只手却还不肯放弃这一胡。然而这倒不是她取巧,无非这几日相处,易生感情,遽难割舍罢了。

    意会到此,自己觉得应该有个表示,但亦不宜过于决绝,徒然刺伤她的心,所以用恳切规劝的语气说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终身已定,只等着享福就是了。”

    “唉!”阿巧狙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啥地方来的天官赐?”

    胡雪岩一愣,旋即明白,苏州人好说缩脚语,“天官赐”是隐个“福”

    字,于是笑道:“你真是得福不知,好了,好了,”他摆出不愿再提此事的神态,“你请上岸吧!我叫老周送你回去。”

    “还早!”阿巧姐不肯走,同时倒真的想起一些话,要在这时候跟胡雪岩说。

    算了,算了!胡雪岩在心里说,多的日子也过去了,何争这一下午?倒要看看她,究竟有些什么花样。所以索性取出孙春阳买的松子糖之类的茶食,一包包打开,摆满了一桌子说:“你慢慢吃着谈。”

    阿巧姐笑了,“有点生我的气,是不是?”

    “我改了主意了。今天不走!”胡雪岩又说,“不但请吃零食,还要请你吃了晚饭再走。”

    “这还不是气话?”

    “好了,好了!”胡雪岩怕真的引起误会,“我怎么会生你的气,而且也没有什么可气的。你一定还有许多话,趁我未走以前,尽量说吧!”

    “这倒是真话,我要托你带两句话到上海。”阿巧姐拈了颗杨梅脯放在嘴里,“请你跟二小姐说……”

    说什么呢?欲言又止,令人不耐,胡雪岩催问着:“怎么样,要跟老二说啥?”

    “我倒问你,尤五少府上到底怎么样?”阿巧姐补了一句:“我是说尤五奶奶,是不是管五少管得很紧?”

    问到这话,胡雪岩便不必等她再往下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想劝者二,跟尤五少说一说,让他接口家去,是不是?”他问。

    “是啊!外面借小房也不是一回事。”

    “这件事,用不着你操心,有七姑奶奶在那里,从中自会安排。”胡雪岩说,“五奶奶人最贤慧,不管尤五少的事。”

    “那么,为什么不早早办了喜事呢?”

    这自然是因为尤五的境况,并不顺遂,无心来办喜事。不过这话不必跟阿巧姐说,他只这样答道:“我倒没有问过他,不知是何缘故。我把你的话带给老二就是了。”

    说到这里,只见舱门外探进一个人来,是船老大来催开船,说是天色将晚,水关一闭,就得明天早晨才能动身。

    “不要紧,”胡雪岩说,“我有何学台的名片,可以‘讨夫’。”

    这意思是只等阿巧姐一走,哪怕水关闭了,他也要开船。意会到此,她实在不能再逗留了,便站起身来说:“我要走了!”

    胡雪岩也不留,一面派人上岸招呼周一鸣来接,一面送客。等阿巧人袅袅娜娜地上了岸,船老大油去跳板,正侍开船,忽然周一鸣奔了来,大声喊

    道,“慢慢,慢慢!”

    胡雪岩就站在舱门口,随即问道:“还有什么话?”

    “阿巧姐有个戒指,掉在船里了。”

    于是重新搭起跳板,让阿巧姐上船,胡雪岩问她,是掉了怎么样的一个戒指?她支支吾吾地,只是在般板中低头寻找。这就令人可疑了。胡雪岩故意不理,不说话也不帮她找,只站着不动。

    他是出于好玩的心理,要看她如何落场?阿巧姐却以为胡雪岩是看出她说假话,心中不快,有意造成僵局,不免有些恼羞成怒了。

    于是,她仰起身子站定脚,用女孩子赌气的那种声音说:“寻不着这个戒指,我不走!”说完,气鼓鼓地坐了下来,眼睛偏到一旁去望,是气胡雪岩漠不相关的态度。

    这让他诧异了,莫非真的掉了一个戒指?看样子是自己弄错了。因而赔笑说道:“你又不曾说明白,是怎样一个戒指,我想帮你寻,也无从寻起。”

    这话道理欠通,阿巧姐便驳他:“戒指总是戒指,一定要说明白了,你才肯劳动贵手,帮我去寻?”

    “好,好!”胡雪岩摇摇手说:“我都要走了。何必还斗两句口。”他定神想了想,只有用“快刀斩乱麻”的办法,“走,我们上岸!”

    “上岸?”阿巧姐愕然相问:“到哪里去?”

    “进城。”胡雪岩说,“你的戒指也不要寻了,我赔你一个,到珠宝店里,你自己去挑。”

    这一下就象下象棋“将军”,一下子拿阿巧姐“将”住了,不知如何应付?支支吾吾地答道:“算了,算了,我也不要你赔。”

    胡雪岩回答得极快:“那也就不要寻了!你就再坐一会儿,让老周送你回潘家。我到了上海,自会写信给你。”

    能够再与胡雪岩相聚片刻,而且又听得这样一句话,她觉得也可满意了,所以刚才那种绷紧了脸的神情,不知不觉的消失,重重的钉了一句:“你自己说的,要写信来!看你守不守信用。”

    “一定会守。我自己没有空写信,请古大少写,或者请七姑奶奶写。”

    “七姑奶奶通文墨?”

    “好得很呢!她肚子里着实有些墨水。”胡雪岩说,“我都不及她。”

    这在阿巧姐听来,好象是件极新鲜有趣的事,“真看不出!”她还有些不信似的,“七姑奶奶那副样子,不象是通文墨的人。”

    “你是说地不够‘文气’是不是?”胡雪岩说:“人不可貌相!七姑奶奶的为人行事,另有一格,你们做梦都想不到的。”

    接着,他讲了七姑奶奶的那段“ 妙事”,有意灌醉了古应春,诬赖他“酒后乱性”,以至于逼得古应春指天发誓,一定要娶七姑奶奶,决不负心。

    阿巧姐听得目瞪口呆,“这真正是新闻了。哪里有这样子做事的?”她说、“女人的名节最重,真有这样的事还要撇清,没有这样的事,自己拿烂泥抹了一脸。这位七姑奶奶的心思,真是异出异样!”

    “是啊,她的心思异出异样。不过厉害也真厉害,不是这样,如何叫老古服服帖帖?”胡雪岩掉了一句文:“欲有所取,先有所予,七姑奶奶的做法是对的。”

    阿巧姐不作声,脸色慢慢转为深沉,好久,说了一句:“我就是学不到七姑奶奶那样的本事。”

    那副神色加上这么句话,言外之意就很深了,胡雪岩笑笑,不肯搭腔。

    见此光景,阿巧姐知道胡雪岩是“吃了秤砣——铁心”了,再挨着不走,也未免大自轻自贱!所以霍地站了起来,脸扬在一边,用冷冷的声音说:“我要走了!”

    胡雪岩不答她的话,只向外高喊一声:“搭跳板!”

    跳板根本没有撤掉,而且他也是看得明明白白的,是有意这样喊一声。

    阿巧姐心里有数,这就是俗语说的:“敲钉转脚”,将她离船登岸这回事,弄得格外牢靠,就算她改变心意,要不走也不行了。

    做出事来这么绝!阿巧姐那一片微妙的恋意所转化的怨恨,越发浓了,“哼!”她冷笑一声,“真正气数,倒象是把我当作‘瘟神’了!就怕我不走。”

    这一骂,胡雪岩亦只有苦笑,一只手正插在袋里,摸着表链子上系着的那只“小金羊”,突然心潮起伏,几乎想喊出来:“阿巧,不要走!”

    然而她已经走了,因为负气的缘故,脚步很急也很重,那条跳板受了压力,一起一伏在晃荡,她虽握着船老大伸过去的竹稿当扶手,到底也是件危险的事!胡雪岩深怕她一脚踩空,失足落水,瞠目张口,自己吓自己,什么话都忘记说了。

    等他惊魂一定,想要开口说句什么,阿巧姐已经上了轿,他只有高声叫道:“老周,拜托你多照料!”

    “晓得了!请放心。”周一鸣又扬扬手说,“过几天我就回上海,有要紧事写信,寄到金阎栈转好了。”

    二十六胡雪岩到了上海,仍旧在投大兴客栈,行李还不曾安顿好,就写条子叫客栈专人送到七姑奶奶的寓所,请古应春来相会。

    不到一个钟头,古应春亲自驾着他的那辆“亨斯美”赶到大兴客栈,一见面叫应了,什么话不说,先仔细打量胡雪岩的行李。

    “怎么回事,老古!”

    “阿巧姐呢?”

    “没有来!”胡雪岩说,“事情大起变化,你想都想不到的。”

    “怎么样呢?”

    “说来话长。回头有空再谈。喂,”他问,“五哥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古应春又问:“阿巧姐呢?怎么事情起了变化?你要言不烦说两句。”

    胡雪岩不知道他何以对阿巧姐特别关心,便反问一句:“你是不是派人到木渎去谈过?”

    “你先不用管这个,只说阿巧姐怎么样了?”

    “名花有主,是我一手经理。不久,就是何学台的姨太太了。”接着,便讲移植这株名花的经过,胡雪岩虽长于口才,但经过太曲折,三言两语说不完,站着讲了一刻钟,才算说清楚。

    “这样也好!”古应春拉着他的袖子说,“走!去晚了,七姐的急性子,我是晓得的,又要埋怨我。”

    “慢来,慢来!”胡雪岩按住他的手说,“我的话告诉你了,你一定也有话,怎么不告诉我?”

    “当然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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