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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夜上海-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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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随意,满满的疼爱怜惜中,却总是若有似无地带了分客气。
  她只有在训诫秀娥的时候,才会叫我清朗小姐, 叫的认真严肃,就好像她每次揍秀娥时,就会拿出的那个鸡毛掸子挥舞着,用以表示她要动真格的了…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地想,是不是在张嬷眼里,我和那个鸡毛掸子的功用是一样的,那个掸子张嬷照顾得也很好,过了这么些年,还是杆子油亮,鸡毛丰盈。
  曾把这个猜测告诉过丹青,认真地问过她答案,丹青听了就放声大笑。真的,就是那种绝不属于丹青那样斯文秀雅小姐的大笑,笑得她肚子疼,却又不告诉我猜测的对错与否。
  看她那么开心,我也开心得很,有没有答案也无所谓,原是个无聊的想头。但心里却也暗自决定,这个问题决不能再去问墨阳,丹青尚且如此,我怕墨阳会“死”,会活活笑死。
  要么清朗,要么清朗小姐,张嬷只会这样称呼我。而“小姐”这两个字永远只属于丹青…那个时候的我分不清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差别,也认为这是理所当然,清朗小姐四个字都是当不起的,更何况小姐两个字,只要张嬷对我好就够了。可直到那一天,才明白这两字之差,伤的人有多痛…
  一旁的秀娥几乎可以说,是习惯性的做了个鬼脸给她老娘看,又咕哝了一句,“你又没把我生成个大家闺秀…”,然后不等张嬷转过身来,掉头就跑出了门去。张嬷气的干瞪眼,末了看了我一眼,那里的包含的东西太多我看不太懂,却能明白一件事儿,那就是张嬷绝对没有生气,于是我就对着她笑。
  张嬷摇了摇头,念叨了几句,“孽障,没心没肺”的话,就转身取了个盘子递给我,两块热乎乎的枣糕放在上面。她笑说,“饺子还得一会儿才好,先拿这个垫垫,你出去吧,这怪热的,你丹青姐姐也快醒了,吃完了你过去瞧瞧”。说完用她的衣襟儿给我抹了抹脸上的汗,端详了一下我,又轻轻的帮我顺了顺刘海儿,这才笑着对我努努嘴。
  张嬷的指尖有些硬茧,但却暖暖的,我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这才两手端着盘子出去了,外面仿佛寂静得很,静的似乎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拐了两个弯儿走到墙角处,那堆着些稻草和碎砖。
  还没走近,一股子霉味就飘了过来,可这儿却异常安静,是个没有人来的角落,也是我和秀娥的秘密所在。我刚拣这个干净的地方坐下,一只小手已经飞快的从一旁伸过来,从盘子里抓起了一块糕就往嘴里塞。
  我转过头笑看着大快朵颐的秀娥,枣糕是她爱吃的,她也最耐不得饿,我不禁想起二太太对张嬷的那句话,“秀儿啊,你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人又太要强,这是女人大忌啊”。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太明白女人要强是大忌的这个道理,可是看着没了男人的张嬷和憎恶督军的丹青,我多少有些明白了。
  “清朗”,秀娥含糊的唤了我一声,我扭过头去看她,她眨巴着眼问我,“你知道小白脸是什么意思吗”,我摇了摇头,秀娥有些得意的凑过来小声说,“我就听大太太和三太太说过,偷听”,说完又吧嗒吧嗒嘴,“不过我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肯定不是好话,她们的样子怪怪的”。
  我伸手拿起另一块枣糕递了过去,秀娥毫不客气的接了过来,边吃边说,“你说,那个霍先生是不是也不是好人,要不然阿娘干嘛也这么说他”。我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对那个霍先生之所以没什么好感,是因为丹青那不能掩饰的热诚和张嬷竭力掩饰的不安,可他确实不象个坏人。
  秀娥三口两口解决的问题,一边用袖子在嘴边抹着,一遍转眼睛,突然转过头来问了我一句,“你说,咱们要不要去问问小姐,她一定懂,万一那个家伙是坏人怎么办”。
  “不要”,我厉声说了一句,秀娥吓了一跳,我自己也是。看着秀娥眨个不停的眼睛,我压低了声音,“不要去,有你阿娘呢”。秀娥被我的脸色吓住了,忙得点头,我对她笑了笑,她立刻就放松下来了。
  我转回了头,心里觉得沉甸甸的,虽然不知道小白脸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就是知道,这三个字绝对不能和丹青讲。
  “清朗,清朗”,已经把方才的问题抛之脑后的秀娥捅了捅我的肩膀,我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她,她脸上带了些兴奋的神采。见我回过头来,她先把我拉起来,又快手快脚把霉烂的稻草堆往旁边搬。
  我不禁张大了眼睛,一个破旧的墙洞满满的露了出来,看着以前兴许是个引水渠,但是因为年久失修,已然烂成个大洞了。看了一眼满脸邀功神色的秀娥,我忍不住蹲下身子往外看去,葱葱郁郁的林木顺势映入了眼帘…
  那个时候我拒绝了和秀娥出去探险,也告诉她千万不要再去动那些我辛苦复员的稻草,秀娥的脸上写满了心有不甘,但是看着我一脸严肃的鸡毛掸子表情,她还是点头答应了。
  那个时候我只是想着,家里的事情已经烂如乱麻,我和秀娥不能再去给丹青和张嬷添麻烦了,可没有想到现在却…
  我气喘吁吁的搬开了那堆稻草,回过身来,看向正无声站在我身后的霍先生,他看看我,再看看那个破洞,眼中闪烁着什么,脸上却是一付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却顾不得他到底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得难受,那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丹青的苍白表情猛地从我眼前一闪而过。我越发急切,伸手指了指那个洞口,低声说,“快走”…
  霍长远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这才一步步地走了过来,虽然他每一步走得都很稳,可我还是能感觉到他腿部的不适。可心里那份压抑的感觉越来越重,已经让我顾不上他的感觉,就算他瘸的走不动了,我拖也要把他拖出去,拖出丹青的“地盘”,仿佛只有这样我才会感觉安全。
  “小姑娘”,霍长远走到了我跟前,略略的弯下了腰,眼里竟带了两分戏谑,“难得看你这么着急,不过,没和主人打声招呼就走,似乎不太礼貌吧”。礼貌不重要!!我在心底大声地说,丹青才重要…
  也许这些话就清楚明白的写在了我的眼底,他眼中的笑意越发的浓了起来,就在我想着要不要动手推他的时候,他猛地直起了身子,吓了我一跳。接着一只手落了下来,轻拂了一下我的头顶,一句话轻轻的从我额前飘落,“你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却又让人不由自主地去信任”。
  不等我反应,他就转过了身,好像在打量着那个破破烂烂的洞口,嘴里喃喃地说了句,“没想到,我霍某人也有这么一天,哼…”。我不禁一愣,方才那冰冰凉凉的声音是他发出的,那个永远一脸微笑的霍先生?
  “那我就走了,你和丹…徐小姐说一声,这些天承蒙照顾,容当厚报了”,他回过头一笑,依然是那口耀眼的白牙,温和的笑容,“嗯…”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不送”。“哧”他喷笑了一声,用手抹了把脸,嘴角儿还带着一丝笑意地转回头去,在那个洞口前蹲了下来。
  我顺势转过了身去背对着他,不知怎的,心里就觉着他应该不喜欢被人看见,从那个洞子里爬出去的样子。后面静了一下,我颈后的汗毛竖了起来,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任凭背脊僵直。然后一阵唏唏嗦嗦地声音响了起来,那股沉默的压力顿时消失了。
  耳朵里听着他往外动作着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慢慢的转回身来,洞口已经看不见人了,我抱起那堆稻草快速的恢复原样。“啪”的一声,一个东西落在了我的身后松软的土里。
  我又整理了一下那堆稻草,这才回身从泥地里把那个圆圆的东西拣了起来。轻轻抹掉了沾在上面的青苔和泥土,才看出来是一块锃亮的金表,坠着一根细细的链子。表盖光滑,好像经常被人摩挲,看着竟仿佛是老爷给我的那一块,也带着同样的温热。
  我忍不住往墙外的方向张望了一下,一片寂静…我明白这个是给丹青的,也隐隐地明白,这和老爷给我那块表的意义完全不同。可到底哪里不同,我不知道,只是紧紧地把金表握在了手里,就快步的往回走。
  天色有些阴沉起来,虽然心头那股沉重的压力依然存在,但是我的脚步却轻快了不少,转了个弯儿,小屋已近在眼前。我加快了脚步,推开门走了进去,屋里还是方才我们离去时的摸样,我毫不奇怪,丹青,张嬷和秀娥依然没有回来。
  把床上的被子,靠垫都归置了一下,环视四周,我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仔细地前后看了看,才猛然发觉,这屋里竟没有什么霍先生留下来的痕迹,因为张嬷每次都收拾得很干净;每次…
  脑海里不自禁地回想起了张嬷的那声叹息“唉,男人…”,难道张嬷也像我
  一样,会有这样的感觉吗,我的手不自觉地去摸了一下放在怀里的金表。
  一边想着回头要不要问问张嬷是否也和我有着同样的感觉,一边把床铺摩挲平整,屋外隐隐传来了脚步声,我站直了身子。
  声音越来越近,那绝不是丹青她们的,我仔细的听着…皮靴踩踏的声音渐渐地清晰起来,其中偏偏又夹杂了一阵阵清脆的咔哒声,仿佛什么细细的东西,有节奏的从青石板路上走过,极快的节奏。
  我觉得心跳又开始快了起来,手心也有些汗湿,一种害怕的感觉从心头抹了过去,忍不住用手环住了自己。那杂乱的脚步声到了门前,一下子就停住了,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勒住了一样。
  屋外传来了几声粗重的喘息,然后就是一片寂静,我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喉咙,只觉得门外的安静仿佛一条细细的绳索,无声无息的勒住了我的脖子,越来越紧…
  “雯琦,你这又是何必呢”,吴督军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有些低哑,浑然不若往常的高门大嗓。他的声音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我不禁竖起了耳朵,屋外又安静了起来,然后就听吴督军又说,“不是说了吗,都是没有的事儿,你何必…”
  “哼”,我的耳朵仿佛被冰锥扎了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就听着一个清晰又缓慢的女声响了起来,“何必…怎么,吴孟举,你有胆子背着我娶她,就没胆子看着她养汉子吗”…
  屋外顿时传来几声抽气声,吴督军粗喘的气息在其中分外清晰,“你…”,他声音极低的说了一句,语气却不若方才的小心翼翼。就算是隔着一扇门板,我也能感觉到那声音中,那强压抑着的愤怒,就好像火上翻滚着的沸水,一不小心就会溢了出来似的。
  我情不自禁的往后闪了闪,腿弯儿一下子就碰到了床沿儿,人也趔趄了一下。忙得稳了一下,那个不紧不慢的女声又响了起来,“我什么呀…你怎么不接着说,说我无事生非,说我心怀不轨,怎么,你是不敢说…”她拉长了声音,顿了顿,“还是心知肚明,我说得对呀”。
  她话音落后,屋外变得很安静,静得仿佛没有人一样。她的声音很甜软,带了些苏州女人特有的吴侬软语的味道,可字字句句都象是裹了一层冰,砸到你心里,又硬又冷。
  “吱呀”一声,那扇门慢慢的被人推开了,我却明白,那并不是一种礼貌,而是一种折磨。屋外亮些,一个人影儿渐渐的现了出来,很高挑,竟给了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忍不住眯了眯眼,想看仔细。
  没等我看清,一道目光已经扫了过来,牢牢的盯住了我,上下打量着。也许是因为逆光的原因,我始终看不太清哪半隐半露的脸,也许是没听到那如刀似剑的声音,心里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打开这扇门,对那个女人也许意味着一场风暴的开始,但是对于我,却意味着结束,因为这里除了我,什么都没有,而我的心跳也已经平顺了。
  我看着她转了头,仔细的浏览着这屋里的任何一个角落,刚开始是缓缓的,仿佛带着一丝踱定,她定会找到她想要的…渐渐的,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目光也不停的从我身上划过,落到这屋里各个角落,一桌,一床,一椅…我低了头。
  “咔嗒”一声,然后又一声,我略略抬了眼皮,一双深紫色的天鹅绒绣鞋瞬时映入了眼底,深色的鞋跟儿削得细细的,就那么一步步地向我走了过来,浅紫色的缎子旗袍亮的有些扎眼。
  离我还有三步远的距离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呼吸有些急促,我越发的低了头,只看见她手里握着的檀香扇子,合了又开…
  “你是谁,在这儿干什么”,她声音极淡地问了一句,可那语气让我忍不住一抖,我润了润嘴唇,抬起头看向她想回话。
  细眉,薄唇,白皙的脸,“啊”,我低呼了一声,在心里忍不住叫了一声大太太,那个伴随着我长大的厌恶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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